菜就是大白菜,绿绿的叶子,肥头大耳。这菜无需去街市上去买,家家责任田里有的是,一垄垄,一片片,远远望去像绿油油的草原,深秋瑟瑟的冷风里,穿着大棉袄的妇女们,头扎围巾手握铁锹,从垄的这头咔嚓咔嚓抢到垄的那头,再从垄的那头咔嚓咔嚓抢到这头,再一看,一个个绿色的“胖孩子”有序地睡在垄沟里。男人们有的赶来马、驴、牛车,有的开来拖拉机,大人小孩齐上阵,一会儿工夫,车便把一座绿色小山拉回家。烧一大锅开水,一棵棵白菜下热锅里煮个二、三分钟,将白菜焯蔫后,摆在院子里用凳子木板搭起的架上沥水,白菜上滴下的水把地砸成一个个圆圆的小泥坑,鸭们便来凑热闹,竖起脖子挺起身往上一蹿,长长的嘴便衔下一块或一片绿绿的叶子,囫囵半片地吞进肚里,然后嘴插进圆圆的小泥坑嘬吮着。半天的时间,白菜水脱净,男人们把倒扣一春零八夏的大缸转着圈圈挪进屋里,妇女们把大缸用热水刷干净后,就开始腌菜。 腌酸菜并不困难,工序简单但费事,也算是力气活。早年的故乡不知有什么规矩,家家腌酸菜的都是女人,男人则可以袖手旁观,连往屋端菜都是女人们。记得八、九岁的时候,我问过后院老太奶,老太奶只说:“女人腌菜男人吃。”但至今也不懂这句话的真正含意。白菜一棵棵下缸,根顶缸体一圈圈地排列,每挤压一层,须放些大马粒盐,大马粒盐就是粒粗大且微黑给马拌料用的盐。撒多少盐颇有讲究,多则苦,少则淡,不多不少味正鲜。一缸菜要撒四斤大马盐。菜腌完了,大缸上便凸起一座小山,妇女们再把用焯菜水洗净的石头镇压其上,然后注入清水至缸沿为止。四、五天后须翻缸,妇女们把石头用力搬下,找来几个盆子放在缸边的地上,一棵棵把上面的菜取出放在指定的盆里,再一棵棵把里面的菜放在另外的盆里,把缸里的酸菜水舀出。妇女们再把上面的菜一棵棵摆在缸底,缸底的菜摆在上面,二、三层撒少许的大马盐,菜翻了一个个儿,凸出的小山便平坦下来许多,还得把石头镇压在上面,然后再注入清水便算完成。小时候,母亲每年腌一次酸菜,粗糙的手便扒一层皮。要知道,母亲腌酸菜是在初冬寒冷的季节屋里屋外温差相差很大的情况下进行的,母亲每每都是一身汗水,经冷风一吹,都象应节气似的感冒一次。 故乡的酸菜吃法较多,也是家常菜。母亲每每切酸菜时,都把里面又嫩又脆的菜心切出来一、二棵,分给我们姐弟,于是,我们姐弟四人便一个个捌着菜帮咯吱咯吱咬着吃,虽然有时酸出眼泪,但那个时代的农村孩子哪有什么水果,只能以酸菜帮代替水果了。母亲切成细细的酸菜丝用大锅炖出来后,香气顿时弥散整个房间,我们一家六口就吃着上顿想下顿。就这样,在我的记忆中,小时候年年冬天就是吃酸菜度过的。 母亲总是舀点酸菜水兑在热水里,用来洗头。母亲说,酸菜水洗头滑溜。就连各种洗发膏普及故乡的近些年,母亲每次洗头仍不肯用现代科技产品,还是用酸菜水,每每都说,用那玩意还花钱,用酸菜水又经济又实惠。是呀,母亲就是这样省吃俭用地把我们姐弟四人拉扯长大成人。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转眼间,酸菜水已洗白了母亲的鬓发,我已举家迁进城市。故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每年深秋天一冷,家家户户依旧腌酸菜,但吃法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而变得多样化——酸菜烧肉,酸菜炖鸡、鸭、鹅、兔等,酸菜馅饺子……生吃也是有的,那只不过是清除肠道油腻,再也不是上顿下顿总吃的主菜了。近几年,我在饭店时常还要道酸菜炖白肉血肠,为的是回味一下童年过年时候的滋味,也是胃肠至今还想着它的鲜美。 如今,奔波于城市喧嚣中的我,每年冬天回到故乡,都要细细品尝那日见陌生又日见亲切的酸菜!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