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傍晚，我无意间拉开大卫生间的玻璃窗，让乍暖还寒的风吹进来。小区已是万家灯火。楼下的绿化带却是静悄悄的。后面的悦香山显得深邃神秘。
　　风吹在脸上，感觉还是有些刺人，但已无严冬的透骨。毕竟已是春天了。
　　正欲关窗时，闻到了一股久违了的香气，幽幽的，沁人心脾。
　　我用鼻子四下里搜寻，才发现这香是从篼窗上一钵花里散发出来的。
　　居然是兰草花！
　　朦胧中，我已经发现那钵里已长出了两朵花，湿嫩鲜绿，估计有10多厘米，顶端羞涩地下弯，如含羞少女般低垂着头。
　　我又猛吸了几口幽香，兴奋地叫：哇，我们家的兰草花又开了！
　　妻和女儿正在厨房闲聊，闻讯也来观看、吸香。都很高兴。
　　妻干脆把钵端了进来。灯光下，我们蹲下围观这钵花。说实在的，这钵花并不是很美。只有30多匹叶子，而且有3匹还是枯的。最长的也只有20多厘米。不过，这些叶子不像吊兰那样下垂，而是直挺挺的向上，即使有些下弯，弧度也不大，给人刚硬的感觉。妻轻轻的梳理着它的叶子，抚摸这两朵娇翠欲滴的花，又发现，旁边还有一朵！就是这样一钵貌不惊人的兰草，居然长出了3朵鲜活的花！
　　有多久没有给它浇水了？我们边欣赏，边问自己。
　　从来历看，这钵花可不是一般的花。
　　这钵花来自我的老家。老家离这里有100多公里。春天，这种花山里有很多。小时放牛或砍柴时，经常采来拿在手里闻，或“过家家”时放在石块上或其它阔叶里当“菜”。那时并不知道它有多珍贵。
　　几年前回老家，走到一个山谷时，有暗香袭来，留住了我们的脚步。寻香而去，就发现了树林里的兰草花。当时只有一朵盛开。妻爱不释手，干脆就把它连同一块土用木棍撬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带回了老家。回来时，又把它带了回来，并把它养在一个花钵里。搬新家时，又把它搬到了这里。
　　最初，呵护有加。每到春天，它都会开几朵花，香满屋里屋外。可时间一长，对它就有些忽视了。很少打理它，很少欣赏它。去年，我记得它还是开了两朵花的。
　　慢慢的，几乎忘却了它的存在，就不用说给它浇水了。什么时候把它放在篼窗里的，也不记得了。
　　就是这钵花，尽管我们忽略了它，但它还是“任是无人也自香”，“不将颜色媚春阳”，应时而开，冷艳独舞，心随长天。
　　给它浇点水后，又把它放回了篼窗。
　　我心潮起伏。
　　读书后，我才慢慢地知道了它的珍贵，“梅兰竹菊”“四君子”，它就是其中的“兰”，寓意似乎是深谷幽香、世上贤达。人们很喜爱它，因为它寄寓了人们的某种品格，如清雅淡泊，“虽处幽林与穷谷，不以无人而不芳”，“露冷风清香自老”，自己该干嘛就干嘛，不随世俗俯仰，无拘无束，潇洒自在。人们喜爱它，实际上是喜爱这样的自己，或希望自己能活成这样。我认为，这是对人生某种胜境的向往与追求。
　　记忆犹新的是陈毅元帅的诗：幽兰在山谷，本自无人识。只为馨香重，求者遍山隅。
　　我的理解是，幽兰最适合生长的环境是山谷、山野，不是喧嚷都市；花开花落、香气四溢也是自己很自然的生存状态，不是为了讨好世人，讨好众芳，讨好“求者”。
　　可是这样，问题就来了。这样的问题，注定了有些兰草花的悲剧命运。它虽“香在无心处”，不是为谁而开，“岂愿为世娱”，但开后却客观上刺激了一些“有心人”的某种需求，即喜爱兰草花香的“求者”的某种欲望。由此，清高自持的兰草花就难以自持，时不时就会成为其掌中之物，或死或生，或贵或贱，就完全由不得自己了。
　　若是这样来看，有些兰草花的一生，就是悲催的一生了，就如有些美女，因为美，所以被一些人争夺、践踏，最后成了残花败柳，碎落一地。弱弱的兰草花，弱弱的美女，哪里还矜持、自重得起来？
　　“偶为世人赏，移之置高堂。雨露失天时，根株离本乡。虽承爱护力，长养非其方。”离开了适宜自己生长的环境，别人再对它好，又有何意义？
　　别人对它的好，完全不是它所需要的！
　　我想，犹如篼窗里的那钵兰草花，假如我们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好把它从老家“劫持”到这里，说不定它不仅不难看，而且恐怕还繁殖了许多后代了。在这个季节，齐聚一起，争相吐艳，香了山野，艳了山谷，快活自在，好不美哉！
　　由此我想到，我们有些有某种爱好的人，是不是时不时在人为制造分离，在作孽？
　　我们喜爱、占有某个人及某种东西时，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对方是不是也喜爱、占有你？一厢情愿的，总是不好。
　　喜欢或爱对方，是欣赏和尊重，而不是独占和糟踏。
　　悦香山上的兰草花，几乎被爱花者采挖光了，生长处，只留下了一些土窝窝。这是我们到山上玩时发现的。可怜的兰草花！
　　昨天下班时，我故意拐去附近的花鸟市场。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家店门口摆放的几钵兰草，也都开放着一些花。我用鼻子使劲嗅，几乎也闻不到那种透彻肺腑的香。也难怪，城里人多、房多、车辆多、灰尘大、噪声大、浊气重，兰草花，哪里还香得起来？要是在山野，境况肯定就不同了。
　　也得承认，为了满足人们爱兰草花的需求，人工栽培了许多兰草花，甚至形成规模、形成产业，养活了许多人，而且，这些人工兰草花，还抵挡了一些人向深山老林的进攻，使得大山里的一些兰草花，免遭了厄运。这，也许是件功德无量的事。
　　但是，总觉得人工栽培的兰草花，没有山谷的兰草花香，没有山谷的兰草花地道。
　　人们可以栽培出兰草花的形，栽不出它的神！
　　兰草花，只有长在幽谷山野，长在无人识的地方，“非无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幽径无人独自芳”，“竟岁无人采，含熏只自知”，才能保持它的本性。只有保住了它的本性，它的淡泊高洁、芳香悠远才有实际价值。
　　兰草花，它只属于山谷、山野、山涧、山崖；它只属于山日、山月、山风、山雨、山霜、山露……
　　幽兰在山谷。喜欢或爱兰草花的人们，若是真喜欢、真爱，就让它生在山谷、让它无人识吧，不要去以喜欢或爱的名义迁移它、霸占它、伤害它、蹂躏它。一切随缘，遇着了，就欣赏欣赏，遇不着，就想想吧。
　　我认为，这才是真喜欢，这才是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