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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大山是落后的，大山是愚昧的。曾经我也这样想，我常对自己说：忘掉吧！但我的大山，在我寂寞孤独的时候出现，在我遭受挫折的时候出现，在我闭上双眼的时候出现，我忘不了它。我要想，我要看，看到天荒地老，看到海枯石烂，我要看出生命的感动，看出人生的沧桑。不论我在那里，我忘不了无数先人热情灼烤过的那一份土地，那些高的和矮的土丘，那些鸡零狗碎的、崎岖和平坦的路…… 拎了一个挎包，踏上火车，我却变成了一只羊，一只瘦弱温柔的羔羊。我的话语细弱，咩咩轻唱，微笑天真而纯洁…… 火车上热闹异常，摩肩接踵，而我却在人与人腿部的空隙里挤来挤去。我在人群中行走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看见路的尽头，也没有见到一个自己的同类。 我奇怪的看见可笑的人类把大大小小的包裹扛在肩头、举过头顶，肥大的臀部拘束的摩擦着，瘦弱的腿部却空隙良多，我就轻松地穿梭于其间，自由而快乐。我看见他们的目光总是聚集在包裹上，人与人之间偶尔的对视也拘束而冷漠；我看见他们面对着面挤的很近，十几个小时没有言语交流，仍旧保持着同一种表情，和开始一样的陌生；偶尔他们叽里呱啦的乱叫，吃力的表达着什么，而听的人也奇怪地似乎听不懂自己的语言；我发现他们个个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很少在乎身旁发生的一切，于是我没有被当作怪物，愉快地在椅子间自由的行走着，做自己的梦，做自己的瘦羊。 故乡的山渐渐离我远去，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渐渐暗下来，夜幕不知不觉地降临，火车驶进了黑暗，我一下子却觉得自己渺小而孤单。我静静地卧在洗手间旁边的空地上，咀嚼着挎包里掏出的干草。我看见很多人纷纷地蹲下来，有几个穿戴整洁的也瘫坐在地上，拥挤在我的身旁，我不屑一顾地看看他，仍旧咀嚼着我的干草。 渐渐地，车厢里静下来，我只听见身下的铁轨“咣当咣当”有节奏的撞击着，静静地，我进入了梦乡，我梦见自己行走在一片绿茵茵地草地上，远处是一条清澈圣洁的流水，“哗啦哗啦”有节奏的流淌着，明媚的阳光从天空洒下来。我高兴极了，在草地上蹦跳了几下，抖落浑身的尘埃，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带露的青草。吃饱了，我躺在软软的草地上休息。身旁传来花朵的清香，我看见天空湛蓝极了，一些蝴蝶在跳舞，一些小鸟在远处的树枝上歌唱，我一骨碌爬起，我又看见了草丛中我的同伴——那群雪白的小羊。我挺起尾巴蹦了过去，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偏偏一根干枯的树根重重的压在了我的腿上，我拔呀拔呀，扯开嗓子叫喊着…… 睁开眼睛，一些人平展的躺在地上，一只人腿重重的压在我的腿上。我使劲从下面扯出来，一股凉爽的风从车皮的缝隙里吹进来，我打了一个寒颤，顿觉腰酸背痛，腿差点也抽筋了。 放眼望去，我高兴地想跳起来却没有地方。我看见了人类最脆弱的丑相如同千姿百态的雕塑横七竖八的弯曲纠缠在椅子的空隙里。据说一场血腥的战争过后就是人类最丑陋的姿态，而我却遗憾的没有见过。 我小心翼翼地踩踏在脚与脑袋的空隙里行走。我看见有人面目狰狞，嘴斜在一边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态；有人满脸自信，殊不知却颠倒的躺在别人的臀部，抱着一个女人的脚丫子高兴，难以想象他做着怎样美好的梦，有人…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人类只有在死去或者黑夜中沉睡的时候才能摆出人类最真实的姿态。我想也许人类是用这样集体的姿态无声的抗议上帝在现实中、在大街上却给了人类一副不真实的面具吧！我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上帝却偏偏派一只瘦弱的小羊代表动物界踩在人类头盖骨之间来检阅人类…… 整整几天几夜，一群人走了，又一群人上来。我始终不明白，白天，人类为何背着包袱千篇一律的谨慎而匆忙；晚上，他们卸下包袱却那样的丑陋而真实。 列车停在一个灰暗、杂乱、拥挤的地方。这是一个与宁静的与乡村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轻轻地，我从迷迷糊糊的沉睡中揉开睡眼，抖落浑身的疲惫，挪动四蹄跟随人流杂乱的脚步，行走在铺天盖地的水泥条块和移动铁盒的王国里。在各种各样的金属栅栏的指引下，千姿百态的人群像塌陷的蚁穴蠕动在各种各样的长方形、圆形、梯形的混泥土堆的周围，和那一块块喷发臭气的铁盒混杂交织在一起，共同呼吸着同一筐浑浊的空气。我呛的要命，四处寻觅，找不到一丝绿色的青草，而他们却毫不在意，依旧步行匆匆、洋洋得意的行走在污水横流、垃圾成山的空隙里。他们的包里不再是草料，而是一张张写着不同数字的游戏的纸张。他们很喜欢做游戏，所以把那些纸张视作珍宝，可以为它而疯狂，也可以为它而自尽。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游戏，甚至在床上睡觉也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游戏。然而所有的游戏都没有给他们带来实质的快乐，越是游戏，他们越是匆忙、抑郁、紧张、痛苦和衰老。就是拥有纸张最多的人群，他们也可笑的视这些莫名的东西为财富，甚至滑稽的认为自己占有了一切。殊不知自己真正地成为那些本来就存在于世的所谓“房子”、“车子”和“票子”的奴隶。他们每天行走在人山人海中却人情冷落、面若冰霜，越是热闹却越是陌生；他们每天行走在鳞次栉比的所谓财富的海洋里，而那些数不尽的财富却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越是富裕却越是孤独。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某一个人的。 那些看似衣着“名贵”的人，实在没有人愿意理他们，只好强迫不会说话的狗为友。说是出来溜狗，其实是被狗拽着四处跑。他们的脸上流露出的是一种常人难以发现的孤独与无奈，是他们自己建立的世界封闭了他们自己。 在经过那些人设人造的公园，在平整光滑的水泥硬化区的旁边，规规矩矩的站着一排排受过严格修剪的树木。在那点有限的临时属于自己的小块土壤里吃力地吮吸着水泥地下肮脏的养料。老老实实的长着，不敢随意伸腰，否则就要受到被打掉长枝的痛苦。像酒店门口立正站立的门童，躬顺的给来来往往的“富人”们站岗。我看见它们每一棵树的脸上都有说不明、道不清的委屈和痛苦。那些摆放在台前花盆里的花朵露出的是缺少天然养料的牙齿，勉强地构成职业化地微笑。甚至不惜出卖自己，只是为了得到侍者的施舍。它们还将这种众目睽睽的受罪视为台前面子的荣耀。 那些长时间生活在嘈杂、混乱、匆忙和污染环境中的男人和女人们，那些受害至深的老人们像吸过某种无名巨毒变成了白发魔女一样，那些曾经白净的脸皮开始发皱，那些曾经强健的肌肉开始萎缩。步态笨拙，语无伦次，等老了，终于才明白寻找绿色安静的快乐。可惜为时已晚，但他们依旧找到了拥有树木和绿草的公园，在那点狭小的空间里做着垂死的挣扎。手里抱着个人类早已淘汰，却在阴间依旧盛行的机器，拉开天线，叽叽咕咕用罗汉念经的方式麻醉着即将死亡的神经。 这里有数不清的警察、保安、城管、协管、武警……却有数不清的盗窃、诈骗、抢劫、贩卖、绑架、强奸、暗杀……这里有净化人脑的广播、电视、报刊、网络……却有数不清的吸毒、涉黄、斗殴、囚禁、跳楼……这里有数不清的交警、护栏、监控器、指示灯、斑马线……却有数不清车祸、逃逸、肇事……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注意卫生，戴了口罩，制造了肥皂、香皂洗手洗脚，用奶洗脸洗澡，在健身房健身，在公园练功跑步，在娱乐城娱乐，时不时足疗、桑拿和按摩，用牙膏刷牙，用避孕套套住阴茎……却又有多少人患有心脏病、白血病、爱滋病、癌症、糖尿病、神经病…… 我看见那里时不时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物种走过。有的蓬头彩面、五颜六色，头上顶着曲卷杂乱的火冠既像火鸡、又像凤凰；有的为了追求所谓的个性潮爆、摇滚精髓的感觉，甚至将自己装潢成一个“骷髅”的模样；有的眼帘发紫、睫毛直刺，犹如病态却闪动着金属的光泽；有的牙齿上套着阴森森的铁链，磨破的血汁流淌的满嘴唇都是；有的“前肢”的指甲锋利无比、花花绿绿，指根上、手腕上、脖颈上套满了黄铜烂铁；还有的用足有一尺的针尖状的刑具撑住脚跟，吃力地扭动着身躯……我始终想不明白，真的是因为纹身美吗？真的是因为光头漂亮吗？真的是喜欢醉酒的滋味和夜不归宿的感觉吗？我想都不是！ 他们出门就乘车、上楼就电梯、回家坐转椅、大便蹲马桶，节约的能量却去假山上攀登，去跑步机上跑步，那原地踏步地重复到底有什么意思；他们重复叠加着吃住在空中的楼阁里，他们每时每刻都害怕孤独，没有一个人能离开别人独自活下去，却个个冷若冰霜，蔑视一切人之常情和礼尚往来。他们互相提防着，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他们穿着华丽的绸缎却没有前胸，穿着粗厚的牛仔裤却千疮百孔；他们喝着高贵的名酒却吃着野菜草根；他们在舞厅里跳舞就可以夜不归宿，午夜时分还可以泡在网吧里和陌生的人“眉来眼去”；他们去理发店却不仅仅是为了理发，去酒店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喝酒；他们有些人整日游手好闲，驾着名车寻花问柳却腰缠万贯，有些人辛苦忙碌、恪守本分却饥寒交迫；他们有些人一个晚上就可以赚来一幢别墅，而有些人劳累忙碌一辈子却落魄街头，留宿桥墩处…… 这里的人时时自私、处处贪婪，道貌岸然，无时无刻不伪装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消费的太多，工作的太少；享乐的太多，受苦的太少。他们在高楼林立、霓虹闪烁的地方伪造出一幅繁荣和谐的景象，殊不知在干净的柏油马路下的水道里臭气浊流、污不堪言；在高楼间隙的小巷里暗娼泛滥、丑态百出；在巨大广告牌的遮掩背后蚊虫乱绕、垃圾成山；在懦弱贵人自私的排场背后有多少鲜活的食品被浪费；在工业繁荣进步的背后有多少清澈的河流被污染；在经济发展的背后有多少资源被消耗；在高度文明的背后有多少忠厚的乡村青年上当受骗；在无数招聘陷阱的背后又有多少纯洁的良家女孩丧失贞洁；在宽敞干净的街道背后有多少城管与贫困的小贩围追截、暗度陈仓；在繁荣昌盛的市井背后又有多少便衣对无助乞丐和残疾流浪者无故关押、秘密抛弃。他们渴望有力量的年轻人来城市打工为他们服务，以解决就业的名义招工招干，却厌恶老弱病残的农村人在城市流浪，以影响市容的名义将他们遣返；他们以研究和爱好的名义将花草树木“囚禁”；以保护欣赏的名义将狼鸟虫鱼“关押”；他们无节制的将无数的蔬菜、粮食、棉花、煤炭、家禽、野生动物……源源不断从农村运走，回报给世界的却是大肆的污染和对农村人的蔑视…… 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那些集体屠宰的街巷，那幅血腥的场景让人毛骨悚然。起初，当我看见那里百兽齐聚的场面让我心头一喜，以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类。然而走近了才发现关押在那里的它们早已没有了哭泣的泪水。那里有狗、猪、羊、牛、马、蛇、猫、鸡、鸭、青蛙、乌龟、鸟、虫、鱼……几乎含盖了所有天上、地下、水中的动物兄弟们。它们齐聚在这里等待人类的屠杀和食用。看到那一幕幕手段繁多而原始的屠杀方式，我泪流满面。他们机械式的将狗群用棍棒凶猛的敲打其头部，乱作一团杂吼而死；他们将蛇与青蛙用剪刀剪头，用脚手并用的方式剥皮挖肠、气断体热而死；他们将活鱼狠狠地摔在水泥地上，震碎内脏，再趁活气还在时用钢刷倒辵鱼鳞，然后刀分两截；他们将鸡先割破喉管，再扔进竹筐，让他们各自飞跳奔走、血绝气灭…… 那里血流成河，皮毛内脏堆满街巷。到处哭吼声乱作一团，蚊蝇肆虐、腥气浓烈。我不敢再看下去，不敢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多呆一秒，我野鬼一般逃离了那个人间地狱。我知道那里的刽子手还会机械式的忙碌，出出进进的卡车还会不断地来回运作。有人说他们连什么都吃，也有人说他们吃鸭光吃鸭舌、食狗只食狗胆，诸如此类而已…… 在回来的路上，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意识里自己似乎插上了一对回家的翅膀，一直向天空飞,飞跃巍然的高楼，飞跃高耸的大厦，昼夜不停地朝前飞。不久，我飞入了另一个世界，我为眼前的景物欣喜若狂。 这里不再是热闹非凡的城市，这里不再有气势辉煌的雄伟建筑，而是一堆堆比它们还要大几百倍、甚至几千倍的土堆。这土堆叫“大山”，在大山与大山之间是条条黑乎乎地山涧，这里人叫它“山沟”。山沟里不再有穿梭来往的车辆；不再有条条平整光滑的公路；也不再有密如蚂蚁的人群。这里只有安静，这里只有满沟的山石，只有满山的花草，只有成群的牛羊…… 在这山沟的深处，住着一帮“野人”，他们不懂得妆如戏匠、享受人生，只是粗衣麻布、满身泥浆；不懂得养鸟务花、陶冶情操，却偏偏养了一群群肮脏的猪和羊，种了一块块的“野草”；他们不会整日的关心地球怎样绕太阳，月亮又怎样围地球，他们只知道不种“野草”，他们就要被饿死；他们从不会去踏访世界、旅游观光，也不懂什么世界名曲、古典之门，只知道他们中间还吼着“花儿”。 他们是“野人”，但他们中间不会有尔虞我诈；他们是“野人”，但他们懂得尊重别人、互相帮助；他们的脑子是空虚的，但它们都很干净、都很纯朴；他们的生活是简单的，但他们却很幸福、很知足；他们是贫穷的，但他们又是健康的、快乐的；他们是不懂妆入戏匠，但他们却拥有的是真正上帝给予的“纯体”，没有假牙、假发等“伪劣产品”；他们是不懂养鸟务花，但他们和动物们却能和谐相处，他们绝不会狠心的“绑架”它们，供人观赏，以此发财。也绝不会为一丁点儿的新鲜空气付出代价；他们这里是没有光滑的公路、密麻的车辆，但蜿蜒盘旋山路上的老牛破车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交通事故；他们中间吼着的“花儿”也从来不会像电影院里那样成百上千的人付出许多汗水和精力才能欣赏到的。从电影院出来，头发乱了，帽子掉了，那是享受？那是受罪！幽静环境中张口就来的它从来也不会因为著作权而引发一场法律纠纷。 这里的狗是可以看门的，这里的耗子是怕猫的，猪肉是可以放心吃的，理发店也是只管理发的，照相是可以穿着衣服的，孩子的爸爸是明确的，这里的情是最真的，像山间碧绿的小草；这里的爱是最纯的，像山沟流淌的清泉；这里的人是最朴实的，就像松软肥沃的黑土地一样，就是这山、这水、这土地，养育了这里一代代的人，没有这土地，世界上什么也不会有。城市那只不过是钢筋、水泥、广告牌和霓虹灯切割出的封闭虚构的被“野人”喂养着的空间，就和猪圈一样；那里无休止的喧闹、污染和犯罪，以及吸毒、罢工和社会服务的崩溃，使一个本该和平的空间布满了阴云；那里的人贪婪成性、物欲纵横，不要去想，这里风景最美。 2008年4月12日急草于火车的拥挤中 赞 (散文编辑：可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