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翠芝蜷缩在厚棉被子里。晚上微微熏过的土炕在这冬天的深夜里早已经没有了温度。她不时的把脚向大腿处再蜷缩一下，恨不得将身体团成一个团。长长的头发已经打开，散散的洒在枕畔，几缕落在脸颊上的发丝也是微微的凉。 然而此时翠芝的内心却是火热热的期盼，看着窗外墨蓝的颜色，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天亮吧！ 翠芝转了一个身，紧紧被子。又转了一个身。被子里自己的身体从来就是这样不会将自己捂热。于是索性坐起来穿上枕边的棉衣。摸出火柴，茲的一声，划出了淡黄色的光亮，接着点燃了炕桌上的小油灯。微微的淡黄色的亮光将颜色一圈一圈的晕散出去。似乎使这冬天的夜温暖了许多。 翠芝爬到土炕另一侧的炕柜边，轻轻的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面铜边镜子。借着油灯的光亮端详着自己。 镜子里的她，长发垂在胸前，面颊微微发红，眼睛黑汪汪，水灵灵。眨一眨就像能漾出水珠儿来。嘴唇在这干燥的冬天里发白爆皮。于是用牙轻轻咬咬，唇上泛出血色，使她更显得新鲜娇俏。翠芝将火柴又燃了一支，吹灭。用炭黑的一头轻轻描了描弯弯的眉毛。突然又为自己的举动害羞了起来，浅浅的笑了一声。 冬天的早晨，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是�留恋陌孜硭频牡难獭？槐纫估锶攘耍谈侨肫氲牡谝槐叩目还裆厦妗Ｎ葑永锔稍锒汀� 忙完了厨房里所有活计的翠芝在自己的屋子里兑好了一大盆的热水，清洗着头发和身体。特别的用了平日里舍不得用的香皂。一滴一滴的水珠从香盈盈的头发上流下来，滴在地上。 穿上嫁过来时崭新的棉袄，再套上那套深蓝色的便服外套，将微湿的头发轻轻的挽成一个漂亮的发髻，再簪上一根有翠玉的簪子。镜中的人儿，面带桃红，湿润欲滴。 狗儿们发出快乐的吠声。 翠芝兴奋的站起来，心扑腾扑腾的乱跳。连忙跑到场院里。 新婚一个月就去城里读大学的丈夫，柱子回来了，正往父母的房里走。见了翠芝，笑了笑，招手让翠芝也来。 翠芝进来屋子，见婆婆正张罗着把柱子的棉大衣脱下来，并让儿子赶紧坐到炕头上。公公乐呵呵的吸着烟袋，吐出的烟雾里，老人家美得神仙似的，眯着眼睛，看着宝贝儿子。 翠芝就是对柱子笑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这一天家里蒸了白面馒头，爹一个，娘一个，柱子一个。翠芝还是吃窝窝头。翠芝说“窝窝头和白面馒头一起蒸的，有白面馒头味儿。” 这个夜晚，有柱子的被窝暖呼呼的。 “哥，城里啥样？” “城里可好了，有楼房，汽车，马路，还有人们上下班都骑自行车。” “那人们在楼房里养鸡鸭啥的吗？那牛啊，羊啊咋弄啊？” 翻云覆雨后的两个人，闲聊着，慢慢地睡着了。 暖呼呼的被窝使翠芝睡得很沉。两个人第二天都起晚了。在婆婆的大呼小叫声中，翠芝赶紧的起来，烧火做饭。柱子接着睡到了吃早饭的时候，被他娘哄着起了床。 接下来的几年里，翠芝在家和公婆一起种地。柱子在城里读书。到放假的时候回家住几日。于是日子在一次次的等待，一次次的离别中度过。 不同的是，几年的光景，柱子学业有成，等毕业后会在城里工作。翠芝成了三个孩子的娘，整日里，里里外外的忙碌着。有时候想到柱子说的“媳妇，过几年我把你和孩子都接城里去!”心中就像蜜糖似的。 然而，这一次柱子回家来却显得怪怪的，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晚上没有上炕的意思，而是要和翠芝说说话。 柱子和翠芝隔着油灯，面对面的坐在炕桌的两端。柱子沉默着，翠芝心里打鼓，这柱子是咋了？ 柱子抿了抿嘴唇，很为难的开了口“翠芝，咱们离婚吧！”说完，就拨弄着炕桌上的火柴，也不看翠芝。 “啥叫离婚?”翠芝一脸茫然的望着柱子，她看不见柱子的眼神。不过，她觉得柱子今天和她的距离特别远，绝不是一张炕桌的距离。 “翠芝。。。。咱两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是没有爱情的，是不道德的。”柱子吞吐地说完，内心如释重负。 “啥是爱情?咋不道德了？你娘拖你姑舅到我家说的亲，去了好几次，我爹才点了头。。。”翠芝是真的没听明白。 “翠芝，这，哎，改天再聊吧。”柱子说完去他娘那屋大炕上睡觉去了。 翠芝用了一整夜的功夫也没有想明白。她和她男人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堂堂正正的明媒正娶。她和所有的儿媳妇一样，和公婆在一起，起早贪黑，孩子们各个健康活泼。这都是在正常不过的。怎么今天柱子告诉她，这不道德呢？ 柱子刚在娘的炕上躺下。他娘就知道是和儿媳妇别扭了。老太太的内心里竟然莫名的有了一丝得意。其实很多时候母亲往往希望自己的儿子婚姻幸福，可是当真的有另一个年轻女子和自己的儿子双宿双飞的时候，一种浓厚的失落感，有点象是失恋的情愫就会悄然而生。若是儿子真的和他媳妇别扭而回到她的身边。就有无尽的得意之感。这也许就是女人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 母亲一下子打开话匣子，咕噜起自己媳妇的种种不是。“你媳妇不是我说她，在娘家时候，生活优越了些，毕竟她爹是个老中医，到底没干过多少活。这一干活啊，就看出来，就是笨，就是慢。怎么调教都改不了。这要是你奶奶，早就急眼了的。我啊都忍着。你看看都三个孩子的娘了，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姑娘嘛？见了人也不会说点受听的话。还不爱笑。。。。” 柱子哪有心思听这些，他此时心里满满的都是秀的模样。她的短发，她的笑容，她弯弯的眼睛。如果说她美，不如说她俏。生气的小模样都那么可人。秀牵他手时，调皮的仰起头望着他，还眨着眼睛，顾盼生辉的，弄得柱子心如小鹿乱撞。秀还懂很多，上过学，还有工作。柱子对从不得见的秀的胴体充满了无限的神往。 次日清晨，如往常一样全家人吃了早饭，翠芝送柱子回校。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只是并肩走着。这条曾经承载了两个人很多欢声笑语的乡间小路此时却异常宁静。 柱子虽没办好离婚的事，但是他知道多几次会办得成的。他也犹豫过，自己这样的决定对于翠芝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可是他的心已经是脱缰的马。实在是覆水难收。而秀炙热的执着令柱子更加激情澎湃。柱子知道他和秀之间的这种吸引，是不能被任何阻挠羁绊的。 翠芝是不明白离婚这个词的，但她明白自己的男人不要自己了。她等着，等着柱子能突然停下脚步，对她说他的主义改变了。一直到柱子的背影消失了，翠芝都没有等到柱子一丁丁点的悔意。 翠芝绝望了，她如何回娘家，什么原因？因为不道德？怎么面对家中的爹娘，兄弟，特别是兄弟媳妇。孩子咋办？她咋办？ 一切太突然，秀来不及想的太清楚。只是将来没了自己的家，不回娘家又去哪里？爹一辈子重男轻女，手艺传儿不传女，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家就是赔钱货，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回女儿因为男人觉得婚姻不道德，不要她了。她回的了娘家吗？ 正所谓岁月如梭，光阴似剑。柱子转眼就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和秀金婚后的第十个年头里，柱子病了。在进手术室之前的时候，秀和儿女们都在紧张和忧恐之中。 当麻药起效之后，柱子失去了知觉。他变成了青春年少的自己。求学归来，村口那里有一个俊俏的媳妇，那是翠芝。深蓝外套，一笑就是洁白如玉的牙齿，质朴醇厚。柱子跑过去，可是翠芝只是挥挥手就转身走了。 乡间的小路上谁家在吹锣打鼓的娶媳妇，风儿吹起红色的盖头，还是翠芝，莞尔一笑。 翠芝抱着女儿，和另两个儿子在院子里玩耍，娘几个笑得咯咯的，欢快无比。 翠芝不笑了，也不说话。只看着他，一直看着。眼睛里噙着泪。这眼神柱子不再敢看了。 柱子鼓足了勇气，抬头要问了一句“翠芝，你过得好吗？”话未曾出口。一阵刺眼的强光，这一切画面都转瞬即逝。 柱子一急，睁开眼，是秀，还有孩子们。柱子的手术很成功。 有一天，柱子对秀说起这个梦，然后说“其实是我对不起她。” 遥远的老家那里，翠芝的墓地已经有二十年了。墓碑上她是另一个男人的爱妻。至于过的好不好，都在她心里。刚刚下过雨，坟上的土湿湿的，墓碑滴着水，就像翠芝洗头时，长发上留下的水滴。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