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裹挟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飘洒。
我决心参军,当个解放军战士,既是解放军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使然,也是早我一年在福建前线平潭岛当兵的一个好同学,来信给我介绍部队的训练、生活、战友情分、首长的关心和海岛风光,以及那有菜盘大的螃蟹、比拳头还大的海螺……撩拨了我这颗不安分的心。同学常在信中说,部队是大学校、是革命“大熔炉”,是培养锻炼人的地方。是啊,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和雷锋,这些英雄、模范人物,都是部队培养造就的人才,是部队这个大熔炉里冶炼出来的具有钢铁般意志的革命战士。想到这里,我心里就痒痒的,更加向往火热的军营,渴望能到部队这个革命大熔炉里冶炼,做一个毛主席的好战士。但是,我有个担心,自己还不满18周岁呢,我当兵的梦想能实现吗?!
没过多久,接到公社通知,让我去县里体检,我的担心多余了,差一个多月满18周岁不是问题,我好高兴,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早点穿上军装,可以骄傲地唱着《我是一个兵》的军歌啊。希望越强烈,我心里就越紧张,那时候我个子瘦小,很怕自己体检过不了关。兵检体重要90斤才合格,可我89斤不到。这个还好对付,我先灌了一肚子水,再去称重,90斤达标,顺利过关。但其它的体检项目怎么样,我心中没数,揣揣不安。体检完最后一个项目,我怯怯地问那个和蔼的女医生,她翻看了一下我的其它项目的检查结果,微笑着对我说“不错,小伙子身体挺棒”,听到这句话,我跳了起来,一蹦三尺高,真是高兴坏了。
心里高兴,我的脸上写满了喜悦。
一进家门,母亲就问:“这么高兴,是不是体检合格了?”。
我楞了一下,“妈,你怎么知道我体检去了?”
“村里都在传,你要当兵了。邻居问我,舍得儿子吗,我说孩子小,还真是不舍得呢。”
“当解放军,有啥不舍得啊”我说。
“过去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国民党那会儿抓壮丁,你父亲几次都死命逃脱。如今,是人民子弟兵,当解放军光荣,这个道理我懂。但你要到福建的部队去,天远地远的,回趟家都不容易,听人说路上要走几天几夜。孩子,我真不舍得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母亲说着扑簌簌掉下眼泪。“再说,我有病身体不好,咱家孩子又多,你是家里的老大,刚能帮助家里做点事就走了,你爸爸可更要吃苦受累了。”
父亲是家里的擎天柱,一大家人靠他养活,的确备尝辛苦。母亲心疼爸爸,她这么一说,我也好难受,刚进家门时那个高兴劲早已荡然无存了,心里满是内疚。母亲有风湿性心脏病,下不了地,只能勉强做点家务,我知道家里的困难情况,也理解母亲的想法和她万般不舍的心情。但我从军的决心已定,可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忧伤的母亲,我只会不停地帮她轻轻拭去泪水,劝她不要哭。我明白,母亲的工作得靠父亲去做。我走了,显然父亲会更加辛苦,但父亲说这点苦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只要儿子能当上解放军,再苦再累他也“心甘情愿”。父亲是个明白人,旧社会多次躲过并逃脱抓壮丁的他,却是很支持我去当人民子弟兵,保家卫国的。
天寒地冻,风雪依旧,我心里却火急火燎地在等待一纸通知。在那些等待的日子里,一家人常围坐在炭火盆边,母亲一边赶着为我编织一件新毛衣,一边流着泪给我讲述她们夫妻俩解放前流落湘东、我的三个姐姐先后夭折的悲惨遭遇,讲述回乡后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把我们兄妹四个拉扯大的艰辛,讲述她对我去当兵是如何的不放心和不舍……总之,在等待《入伍通知书》的那些日子里,母亲没有少流泪,我父亲当然也没少给母亲开导和安慰,对我父母则是千般叮咛万般嘱咐,一定要我在部队好好干。
日子在难耐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半个多月后的一天下午,大队民兵队长领着男男女女一班基干民兵十多人,敲锣打鼓放鞭炮,到我家送《入伍通知书》来了,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孩子和街坊邻居。看着这热烈的场面,妈妈很是高兴。我从民兵队长的手里接过通知书后,队长便拉着我母亲的手,亲切地对她说:“嫂子,我们村里多年没有个当解放军的,你儿子光荣应征入伍去当兵,这可是中状元了,是大好事,你可不要舍不得啊,儿子走了,家里有事我们大家都会来帮忙的。”母亲听到这暖心的话语,激动地流下热泪。
“儿子当解放军,嫂子还难过吗?”民兵队长问。
队长说“高兴就好,儿子中状元了,嫂子是该高兴的!”看到母亲的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我这个当儿子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新兵正月初八就要到公社集中,统一送县里,这意味着我在家里呆不到半个月了,这些日子亲戚朋友请吃饭的、来家看我的、做母亲工作并安慰她的人不少。没想到春节前的一个夜里,生产大队长龙友也带着人踏着风雪来我家看望,他显然知道我母亲的“活思想”,一屁股在炭盆边的凳子上坐下,就对我母亲说“听说你还舍不得儿子去部队啊?”
妈妈不好意思地呵呵笑道:“舍得了,我想通了。他爸说,好男孩走四方,孩子是国家的人,要服从国家的需要”父亲笑了,赶忙更正说“不是走四方,是好男儿志在四方”。
“走四方也行啊,你舍得就对了,我不也是走四方嘛。”后来我才知道龙友伯是外地人,15岁参加红军,随队伍来到沙市,因病没赶上队伍,就在村里留下了。因为他根正苗红,又能吃苦,处事公道,任过高级社社长,现在又任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在社员群众中有很高的威信。
见我母亲想通了,龙友伯就说“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难,就给我说一声,不要客气,大队一定会尽力帮助”。随后,龙友伯和他带来的干部又对我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希望我在部队努力学习、积极工作、立功受奖、把大红喜报寄回家。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龙友伯他们这一席贴心话,和我父母的叮咛一样,说得我心里暖暖的,使我感觉十分亲切,很是感动。那一刻,我在自己心里暗下决心,到了部队一定要好好干,决不辜负家乡父老们的嘱托。
那年的冬天,家乡下了一个多月的雪,一直持续到次年春季,是《永新县志》上都有记载的一次大雪灾害,滴水成冰,天气特别的寒冷。然而,在我的心里,那是一个暖冬,整个冬季,我心里都是热乎乎、暖洋洋的,即便现在想起来,我的心里依然是那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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