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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因为啥呢？因为他那宝贝儿子要带着媳妇回来过年了。平常工作忙，没是没非不回来。这过年了，就没有理由再不回来。 憨叔说，这过年不就图个团圆、喜庆吗，如果说取消过年，或者说压根就没有“年”，那以现在这世道，要给儿子媳妇团圆一回，还真不知道要到驴年马月哩。 憨婶听着心里感到发凉。 憨叔又说，也就得兴过年，老祖先兴这规矩好着哩。不然这人活着就太没意思了。 关于憨叔的故事，周围十里八村尽人皆知。憨叔是个收破烂的，靠每天走村串巷收破烂供养一个大学生。要说现在大学生多了不稀罕了。可是，憨叔这个儿子是大学生还比较主贵的年代考上的，而且一毕业又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读研究生继而读到了博士学位，爬上了学问的山尖尖，这就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了。按古理说，这等于中了状元，在全乡引起了震动。临走的那天，乡长和书记跑到憨叔家里又送钱又送物，憨叔一双布满青筋脏兮兮的老手被乡长书记白皙丰韵的大手轮番握得生痛，他们就一个劲的夸憨叔“教子有方”。那年月，无论憨叔游乡到哪个村子，人们都会大老远跟憨叔打招呼，一见面就伸出大拇指称赞他的孩子，即使没有卖废品的打算，也会跑回家收拾一番，拿出些东西来卖给憨叔，斤两价钱上从不计较。看着憨叔每天风里雨里不闲着，众人都心生怜悯，总是说，不容易呀！ 儿子毕业后留在了省城一所大学里当教授，去年结了婚，还没有孩子。今年是带着媳妇第一年回来过春节。 为了迎接儿子媳妇回来过年，憨叔提早打算，计划先开始打扫卫生。他先堂屋后厨房，从屋顶到墙壁包括所有家具门窗该扫的扫，该擦的擦，该洗的洗，弄得非常仔细。这项活干了好几天，弄得憨叔感觉有点腰酸背痛。干过之后他又挨着检查了两遍，到一个地方他会用手摸摸，然后看看手上有没有灰尘，有灰尘了再擦擦，才算过关。但是检查第二遍的时候，他还是查出了一个大的漏洞，差一点让他无法原谅自己。媳妇梳妆台下面放着一个凳子，憨叔伸手拉出来，一摸上面全是灰尘。怎么就漏掉了呢？憨叔在心里责怪着自己。如果媳妇一回来，穿着崭新的衣服往上面一坐……这多尴尬呀！幸亏自己发现的及时。 憨叔对憨婶说，你把被子都给她抱出来晒晒。憨婶说，你没看见吗，都晒了两遍了。憨叔站在院子里，沐浴着灿烂的阳光，扒掉了身上的棉袄，额头上冒着汗，感觉身上暖洋洋的。说，难得这样的好天气，多晒几天，晒透了暖和，让儿子媳妇在家睡几个安稳觉。憨婶就又从新把被子都抱出来，搭了满满的一院子。 东院小媳妇阿琴走过来，看到憨叔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扯了一院子的被子单子花花绿绿，忍不住惊奇地说，哟，真是要过年了，收拾得这么干净！这被子我都见晒几天了咋还晒？ 憨婶用眼翻了一下憨叔，憨叔说，这不是儿子媳妇要回来过年嘛。 阿琴说，多回来？ 憨叔说，三十，媳妇三十才放假。 阿琴说，机关放假这么晚，过罢年老早又走了，在家也呆不几天呀。 憨叔说，形势，谁啥法？憨叔说着重重地吐了一口烟气，那烟气翻卷一下，然后飘飘袅袅向空中扩散…… 接下来憨叔计划着办年货，搬着指头算先买啥后买啥，一个集不拉地往集上跑。每天都带着蛇皮袋往家拎东西。这几天，小街上行人缓慢的脚步也都变得匆忙，大家都在忙着办年货，忙绿中透着喜庆。人们见了面都会说，年货办齐了吧？对方呵呵一笑说，到那天就齐了。一股古老的年味在呵呵一笑中氤氲在人们的心头，把人弄得醉醺醺的。憨叔每天就沉浸在这种幸福里，像喝了老酒。 三十晚上，阿琴把出外打工的丈夫带回来的海鲜，分一些来让憨叔和憨婶尝尝，见憨叔和憨婶正在堂屋里吃饭。阿琴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见满满的一桌子饭菜热腾腾的正冒着香气，就瞪大了眼睛说，哟，你们俩人咋做这么多菜？憨婶说，这不是还做着儿子和媳妇的嘛。刚才电话打回来了，说在县城宾馆里住下了。明天一早回来。 憨叔说，不回来省事了。回来还得伺候他们。憨叔低着头往嘴里夹菜。听着这话有点给自己打圆场的意思。 大年初一早上，儿子开着车带着媳妇回来了。 吃过饭，憨叔对儿子说，领着媳妇，到前院您大爷、二爷家，还有您几个叔叔婶婶家，挨门拜拜年，你媳妇刚来不熟悉，这也是个熟悉的机会。过年哩，都兴。 儿子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一套。老四旧的东西。 憨婶没有吭声，只是低着头忙着收拾碗筷。 媳妇坐在沙发的一角，正忙得不可开交。接电话打电话，接信息发信息，嘴里还不时地说着新年好新年好。 憨叔拗不过儿子，说不去就不去吧。我们老了，跟不上形势了。你们年轻人有你们年轻人的活法。脸上依然十分高兴。 儿子说，爸，上午有几个同学在县城聚会，我们一会儿还得走。 憨叔说，你们有事，走吧走吧。 初二，儿子带媳妇去舅家。 初三，儿子带着媳妇回娘家。 初四，儿子带着媳妇去姑家。 初五，姨家没有去，没时间了。儿子说，今天得回省城，明天媳妇要上班。 憨叔憨婶走出大门外，看着儿子和媳妇坐进车里，心里还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就说，路上慢点啊。也不知道儿子和媳妇听见没有。车门就“啪”地一声关上了。虽然轻微，但这“啪”地一下就齐齐的把憨叔憨婶的目光斩断了。二人心里还是被蜂蜇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泪水却在眼里打漩了。 目送着儿子的车子出了村子，憨叔和憨婶才回到院里。 院子一下子显得那么大、那么空、那么静。两个人木呆呆地站了半天。憨叔说，年就这么过去了？憨婶说，过去了。憨叔说，咋这么快哩？憨婶说，感觉有点虚幻不真实，像做梦一样。憨叔说，是呀是呀，昨天你还在忙着晒被子哩。憨婶说，昨天你还不是在忙着打扫卫生、忙着置办年货嘛。浑身上下都是劲。憨叔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感觉有点虎头蛇尾的意思。憨婶说，我有点累，想在床上躺会儿。憨叔说，我也困，咱们睡觉吧。 于是两个人就关上门大白天睡起觉来。 阿琴走到大门口，看到院子里关着门，就走到十字街人场里去。人场里人们正在议论憨叔家的事。有人说，不行啊，小孩有能耐了，他享福哩，你能粘上啥光哩。另一个说，不中了，人是会变的，翅膀硬了，看不起这穷家了。一个人看阿琴走过来，就问阿琴，听说领着媳妇在城里宾馆住着哩，就没回来住。阿琴点点头。 2016.3 赞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