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位年老的朋友
　　
　　想来实在应当为这位朋友写一点文字，虽然我既不知道他详细的家庭情况，也不知道住址，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准确年龄，但是在一段时间里却是我办公室的常客，甚至帮我整理过一些关于地域文化的文字。
　　
　　那个时候，我的办公室几乎是整日不关门的，我将一间卧室清理出来，铺上毡子，准备了笔墨纸张，喜欢写字的绘画的朋友进来，一边说话一边顺手创作一幅半幅，颇有一种沙龙的味道。也不记得如何的缘起，老李也走进来，给我写几个像是金石文的古文书法。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其人：高而且瘦，年纪总在七十开外，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衣服并不十分整齐，一件稍微工整的罩衣套在睡衣的衬衣上面，给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我素来不在乎人家的衣着，特别是针对有着一技之长的人。闲谈中发现老李有着风光的历史，就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吧，他担任一家高频电磁厂的厂长。那是一个刚刚取代进口产品的特色生产企业，生意颇为红火。用老李的话来说就是飞遍全国各个省，吃住都是大宾馆。数万元一顿的宴会也经常参加。其实正是国有企业体制改革的时候，老李率先承包经营，结果也就真的实现了预期目标，于是奖给他们几个头头一大笔钱。后来，几个职工又跑去告状，政法机关认定为贪污科以刑罚。出狱后，执拗的老李坚持申诉，两年后得以平反，法院重新作出无罪判决。可惜，随着刑罚的执行，妻子离开了他，长期的申诉也是他陷入神经质的漩涡，再难以回到企业管理的岗位上来。只能年复一年依靠有限的退休工资和儿女的接济度日，生活自然难免猥琐，以致有一顿无一顿的境地。
　　
　　我的出现，一度使他感觉的满是劲头。因为我需要了解一些典故和身边的历史，而他正好是合适的讲述这些掌故的人选。从他那里我听到了他的公公资助共产党的故事，也听到了他的父辈做小本生意艰难积聚家财的故事，还有他的儿女一个个远走深圳广州努力打拼的故事。讲完他的家族，然后说道他认识的这个城市的书画家门，我便顺势请他邀请他们过来创作。他便果真认真的组织，三位两位的邀请过来，都是七十岁以上老一辈的书画家，大家一起交流，也进行过一些创作。得知我对这些感兴趣，他两位便经常给我寻找和网罗一些这样的人。直至将抗日时期一个大名鼎鼎的间谍王芃生的秘书邀请过来，我便顺势编成一个情景节目，在某一次的广场演出中演出，内容大抵是用中英文对照朗诵波茨坦公告，用以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果然获得了成功。
　　
　　再后来，他又极力主张我也进行书法训练，学些毛笔字。想想也是，便开始练习，他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位老师的一首作品，极力主张我来写成书法作品。那是一位饱受时代磨难的退休老教师创作的一首诗，其中有“我离黄土近。。。。故园归隐日，无计可疗贫”的字句，颇为凄凉，可能是这位诗人的遭遇和他自己有几分相似，每每诵读至此，总不免伤感。终于在某一个喝酒之后的中午，我把这首诗斗胆创作成一幅作品，他便如获至宝的收着。听他诵读这首诗的时候多了，真觉得情绪过于悲观，其时他感冒了，终日裹着一件很大的风衣，鞠楼着腰，走路几乎听不到脚步声。许久都不见好，后来终于还是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医院。等到身体稍稍好转，他能够来看我，又背诵这首凄凉的律诗，我便刻意说破它，心底里倒是希望他振作一点，不要被疾病所击倒。不想在去年冬天或者今天春天的某一个时候，他就真的在这首律诗的情绪中逝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两三个月之后的一天，和门房谈论起这老李已经有许多时日没来串门了，才听到他的死讯。说来也算是一位颇为真诚的朋友，特意写下这一点文字来纪念他，如果还有转世投胎一说，那就祝愿他认认真真生一个书香门第、好好做一个文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