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我是一路走来一路欣赏着眼前的景色。当看到那些已被人为挖掘的不堪景象时，心情马上变得沉重起来。因为，大山里面的人和大山外面的人都在作着同样一个工作，想着同样一个问题。　　
　　傍晚，我开着东风皮卡，从房县向马里村营地进发。房县至马里村并不远，约50公里路。出房县城关，须沿209国道走一段路程。途经野人洞、野人寨两个风景区。过了野人寨便下了209国道。车子便拐进了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盘山路上。
　　
　　其实这里原本是没有路的。上世纪50年代前，这座方圆30公里的大山住着还不到三十户人家。山民们过着与世界隔绝的生活，他们基本上不怎么出山。偶尔也会出一次山，但他们会沿着一条险峻的山路，来回爬五六天。才能把珍奇的山货从山里背出去，再把平日生活所需的盐巴等什物背回来。58年“大办钢铁”时，这里虽然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伐木浪潮，但只是发生在大山的外围。大山的纵深处，因为没有路的原故，依然保持了山里特有的那种古朴和静谧。直到70年代初，山里进来一个从省城来的探矿队。他们在山里整整呆了一年，把秦巴山从头到尾地折腾了一遍。打那之后，这里会经常徒步走来一些人，背着这里人们从来也没有见到过的一些铁家什或仪器，山上山下地折腾不停。一段时间过去了，他们就走了。不久，会再来一拨人。之后，这里的人就开始多起来了。山民们时常会看到一些装束异样的人们穿梭在大山之中。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些人是在探找一种什么矿（磷矿）。
　　
　　矿是干什么？矿对他们（山民们）今后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起初，他们不知道也不曾想过这件事。直到后来他们才慢慢地明白过来。“哦，山里有一种矿（磷矿）很值钱”！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曾经为此产生过惊喜和莫名的忧虑。惊喜的是：这里居然还有那么值钱的东西呢！忧虑的是：山外来的人会不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威胁？！最终，由于山里没有路或交通不便的原因，使山上仍保持了一些年的宁静，山里人的生活很快又进入了往日的常态。
　　
　　终于，还是迎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是1975年，乡政府在这里成立了一支开矿的队伍。他们用炸药把山炸开了，并从山外一直炸到了山里的纵深。把徒峭的岩石炸掉了，把不可逾越的峡谷填平了，穿山过坎，一条盘山路终于修成了！于是，山外的汽车、拖拉机、还有空压机、挖掘机……，一齐开了进来；山外里的人也成群结队的涌了进来。在山里纵深处，青砖红瓦房也一天天地多了起来。机器轰鸣声或放炮的爆炸声在山里不停地迴荡着。继而是一车一车地把矿石或参天大树从山里拉出去。从此，山里开始躁动起来。山里面的人和山外的人一并介入到这个前所未有的活动之中。
　　
　　就在这时，山里人也开始于新的视角认识这座大山了。他们似乎在一夜之间开了窍，浑昏的大脑也清醒了，开化了。对此，他们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反思。于实际行动修正或厘清自己以前的那个愚钝；于新的视野、观念看待当下所遇到的新鲜事儿。比如，那山上的树、植物或地下的石，再不是原来意义上的树或石了。他们须给它们标上一个最时尚的标签，即：商品的标签。说得更确切一点：就是财富的标签。因为，这些东西能够足于改变他们现在的生活。使他们从闭塞、低调、愚昧、痛苦中走出来。他们为自己能有这般地改变而激动、而荣幸。这个改变，即摧毁了亘古不变的自然生态，也结束了周而复始的单调生活。通过“新生活”、“旧生活”的对照，他们感觉到以前的那种生活环境，现在着实没有必要再去留念了（他们是这样认识的）。他们被它（新生活）吸引住着，迷恋着，并执着地向“新生活”靠近。
　　
　　人，其实是这个世界中最奇怪的动物之一。不管是山里面的人，还是山外面的人，似乎都是这样。追求新鲜是人的共性。比如，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他就想挪个窝；每天吃一种食物会生腻，他也想改个口。从始祖到如今，他们均是这般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天天看大山，日日吃粗粮……。如今，他们象是突然明白了一点什么，感觉到：啊，原来这就是寂寞呀！这就是痛苦呀！对照过去，他们开始不遣遗力地批判自己的长辈或祖先。他们说：俺们长辈们的脑袋确实有点笨呢！山上长了那么多的宝贝，他们居然不知道！那不是抱着金碗去讨饭吗？——笨啊！……他们就是这样评价着自己的祖先。但事过之后，他们又深感懊悔。认为自己的祖先太有眼见了，居然为他们选择了这样一个宝地（居住）。若不是他们智慧的选择。没准其人生会显得更加糟糕，生活也会显得更加艰难。他们爽朗地说：祖先们简直是太聪明了！太智慧了！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确实有点反复无常，拿不准该如何评判自己的祖先了。是褒？是贬？他们心里惶着。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很兴奋！他们在兴奋中惶惑，在兴奋中迷乱。
　　
　　总之，他们还是感觉到是上天的恩赐，也有祖宗们智慧的因素。不然，他们怎会降生于这般财宝之地呢？因此，他们感叹：幸运啊！——幸运！唯一不足的，就是惋惜自己知道得太晚了。山上藏了那么多的“金子”，自己竟然还不知道，以致使自己随之苦了那么多年。宛如一个忠实的清教徒一样，天天打坐，天天禅功，殊不知人间红尘是那样的绚丽或斑斓，舍去了他享受正常人的生活，——多么不值呀！
　　
　　既然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那么，我们为何须固守那个单调、乏味的生活呢？山民们仍在反思中。作为思想最活跃、主观能动性最强的动物——人，我们不该如此地作贱自己嘛！我们要充分发挥人的优势（主观能动性），到自然中去追求，到自然中去索取……。要不遗余力、不惜代价的把自然中的宝藏挖出来，然后卖出去。风景是个啥？——他们不知道！环境是个啥？——他们也不知道！但他们却有一个识别或把握的标准。那就是看它们能否吃？能否喝？能否穿？如果它们不能，那么，他们就认定：那东西肯定没有任何价值，也没有任何用处。在他们的顿悟中，特别排挤了先人们的墨守成规或循规蹈矩。他们现时所要作的，就是排除旧的观念，主动向“新生活”出击！这是他们在“新生活”浪潮的冲击下，展开的前所未有的思想突围。他们想通过这种“突围”或“博弈”，达到匡正人生方向之目的。其实，他们现在已经在这样作了。加入到山外来人的队伍，建立了财富至上的观点，参与了这场轰轰烈烈地挖矿、伐木或攫取山中所有自然资源的活动之中。
　　
　　车子仍在山路上缓缓地爬行着。
　　
　　太阳已经落山了，在迎着光辉的那一面坡上，太阳的辉就象一块白布挂在那座名为八寨的山坡上，方方正正而不耀眼。而在它的背面却是一块巨大的阴霾，可以清楚的看到眼前的山，在阳光的作用下奇异地变幻着。一面阴，一面阳；一面暗，一面亮。绿色的植被，在阴的那一面层次显得很模糊，分辨不清树的大小或是草或是灌木。沟壑、岩石的样子也显得很模糊，给人的印象仅仅是一个轮廓的存在。但在模糊的显象中，想象的空间却显得格外的宽广和深远，任其想象它是什么或不是什么。就象一首诗或一幅印象派的画，它的美就在它的朦胧之中……。在阳的那一面，绿色却是那样的鲜亮或清晰，绿色绿得那样的柔和而迷人，沟壑的形状看起来也象是起了质的变化。它用它那特有的形状，催生出人们十分愉悦的心情来，以致给你（人们）带来万般的情绪上的变化。
　　
　　我是一路走来一路欣赏着眼前的景色。当看到那些已被人为挖掘的不堪景象时，心情马上变得沉重起来。因为，大山里面的人和大山外面的人都在作着同样一个工作，想着同样一个问题。特别是大山里面的那些人的思想彻底变化的现状，确实使人感到了一种来自心底地恐惧和不安。因为，他们正是在用他们的思想或行为天天改变着这座大山，那是一股原生力量加外来力量的使然。随着他们的改变，这里的天、地、大山每天都在不停地变化着。就在这时，我和我的地球人以及那座从远古走来的大山，每一天都在经受着阵阵痛楚的考验。因为，我们已经预料或感觉到一件更大的、影响人类生存的事件正在向我们走来。这真的不是什么“杞人忧天”似的担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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