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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劳的人家，家里张嘴吃饭的多，除了一家老小以外，鸡、猪、羊、狗也要吃，而且还不少吃。因此，付出的辛苦自然就多，但同样，得到的也多，这本身就是对等的，是毋庸置疑的。
光棍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懒汉玩世不恭，得过且过。他们在街上无所事事，东游西逛，对于那些干完活还要捎一背草回家的汉子，他们总认为这些汉子活得憋屈，不懂得享受生活。他们只关注腊月里谁家要宰猪，谁家要杀羊，赶去帮个忙，搭个下手，换取一顿酒肉。还要指点羊肉应该怎么做好吃，猪肉怎么炖入味，酒酣耳热之时，唾沫横飞地吹嘘在哪一天夜里钻进过哪一个寡妇的屋里。虽然没人拿他的话当真，权当作笑料，但那酒桌上的气氛却是相当热烈的。
羊肉的美味自不必说，但是对于一个普通人家来说，重要的不是它的味道，而是它能够解决一段日子的花销，所以大部分人家只留下羊头和羊蹄子，再留一小部分肉以备待客之用，而大部分肉都换成了钱，用来给孩子们买新衣服、糖果鞭炮之类的。
爷爷奶奶是勤俭的人，虽说年岁很大了，但是鸡喂了一大群，羊也养了好几只，割草、熬食、种菜，一刻也不闲着。爷爷不是种庄稼的好把式，但喂养的羊却是个个圆滚滚、白绒绒肥得可爱。记得有一年，在爷爷所养的羊中，有一只漂亮的母羊怀羔子了，爷爷对它是疼爱有加，常常轻抚着它的脊背，赞叹着，瞧这架势，一准儿是个双羔。母羊似乎也听懂了爷爷的话，默默地微微点头。
一个春寒料峭的夜里，母羊分娩了，果然如爷爷所说，母羊下了一对双胞胎。俩只娇弱的小羊羔，东倒西歪地在羊圈地上的破褥子上跌过来，跌过去。奶奶事先已经把没舍得扔的破毯子破褥子，全铺到了羊圈里，一怕母羊着凉，二怕摔着小羊。
早春二月，寒风依然刺骨，羊圈四周的缝隙虽然被爷爷用破布堵上了，但冷风还是“嗖嗖”地往进灌，俩只小羊冻得索索直抖，一个劲儿地往母羊身子底下挤。爷爷一看不行，这天儿太冷了，大羊小羊都会冻坏的，得往屋里弄。
爷爷把地炉子捅了捅，火苗窜了上来，窗外的西北风唏嘘呜咽着，炉火旺了，“轰轰”地拍打着火盖，热气逐渐弥散开来，屋子里的温度愈来愈高，暖烘烘的，让人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俩只小羊羔已不再浑身发抖，正依偎着它们的母亲，舒服地打着盹儿。爷爷给母羊准备了半盆红糖水，母羊感激地“咩”了一声，惬意的饮了起来。
开“小灶”，其实无非就是除了草料之外，再加一些细料，比如玉米和豆子。玉米适宜水地种植，而豆子是低产作物，一般是不会用上好的水地种植的，一些半山坡的旱地便基本上种成了黑豆或豇豆、红豆等耐旱作物。
我家有二亩旱地，在镇北的山坡上。爷爷种一年黑豆，种一年豇豆，风调雨顺的时候，还有些收成，遇上旱年，便会颗粒无收。实际上那一点点地收成好的时候也没多少，爷爷却一直坚持春种秋收着，他说他看好那块地。身体不硬朗的那一年，他叮嘱父亲，过世后，就把他埋到这块地里，他要另立祖，绝不和那些同宗们搅在一起，或许，他的心真的是被他们伤着了，要不然，他早年为什么要远走他乡呢？他为自己选择了一处中意的归宿之地，用爷爷的话说，背靠青青的山，远眺弯弯的河，在葱郁的山坡上放牧他的羊儿，踏实、眼宽、心静。说这些话的时候，爷爷浑浊的老眼闪耀着非常神往的光泽。如今，如他所愿，他和奶奶静静地躺在那片山坡的黄土之下已经很多年了，他们是否偎依在山坡上放牧他们的羊儿呢？掠过山坡的清风他们还能感知得到吗？
就像当年，奶奶把煮熟的黑豆端出来，交到我手里，和爷爷互递眼神儿，让我去喂那俩只小羊羔，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得到他们对我浓浓的爱。我在他们的目光下从碗里抓一把黑豆，手伸到小羊羔嘴边，小羊羔初涉世间，头一次享受这样的美食，嘴巴不停地蠕动着，黑豆的清香溢满了一屋子。我忍不住也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美美地嚼起来，爷爷和奶奶乐呵呵地看着我和羊你一口我一口地争豆吃。
日子像风，悄悄然地从身边轻轻掠过。俩只羊羔很快便长得像俩团雪似的白，我追着它们蹦跳的身影，就如同追着俩朵在院儿里飘来飘去的白云。它们并不害怕我，昂着拧花的脑门儿，黑珍珠似的眼睛望着我“咩咩”地叫。温顺、善良、胆小、天真这些轻柔的词语永远伴随着它们，它们在草尖儿冒出新绿的土地上撒欢嬉戏，它们在母亲温柔的目光下，幸福地吸吮乳汁。它们的童年快乐无邪，无忧无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非常羡慕小羊羔们的。“树梢树枝树根根，亲山亲水有亲人。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小米饭养活我长大。”贺敬之是吃小米饭长大的，我也是吃小米饭长大的，羊羔羔依偎在娘的怀里，我的母亲却在哪里呢？
对于羊来说，长大是件极容易的事，从春到冬，四个季节便可以走完一生。在一只羊的内心，似乎没有“人生苦短”的感慨，它的一生大都逆来顺受，在人为的框框里默默长大，饭来张口的生活麻痹了它的思想，它从最初的对这个世界的惊叹到最后的对自己命运的哀叹，都是在思想的逐步消亡下完成的，它的最后一声叹息随着献出自己全部的皮肉而荡然无存，不留一丝印痕。就如同那些光棍儿和懒汉们，在生命的尽头，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呢？
读过阳飏的《动物之美》，他说“羊大为美”，一个羊字加一个大字就是美，我说，“羊大了不美”。一个春天，羊羔便走过了烂漫的童年，炎炎夏日，燃烧了它们短暂的青春，身强力壮的它们徜徉在金秋的田野，它们与世无争，谨小慎微地生活着。当凛冽的寒风肆虐大地的时候，安于现状的它们便摆脱不了任人宰割的命运了。一只还是羊羔的羊，眼睛澄澈若水，浑身活力四射，这个时候，它美得如飘逸的云朵一样。而一只正在长成大羊的羊，离被宰割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了。它大约也能预知到自己的结局，于是，眼神涣散，毫无光彩，内心的悲哀迫使它低眉俯首，默默地等待生命的完结。
羊大了美不了了！
2014年1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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