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原住在山清水秀的陆水河畔——石坑镇,在我的记忆里,石坑镇有着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街,街的两旁是清一色的青砖瓦房,大大小小的商铺就分布在这条街上,热闹非凡。 66年因建长江三峡试验水坝,我的老家就永远沉睡在陆水河底下。同年,我家移民到荒无人烟的柳山湖,这里是有名的穷窝、虫窝,到处一片荒芜。 我家被安排住进了村里统建的连排瓦房中的两间,转眼己近五十年了,老屋己破旧不堪,摇摇欲坠。去年老家搞新农村建设,国家每户补助几万元鼓励农村危房改造,我家的老屋随之也被拆掉。拆完老屋,一方沉睡了三十多年的石磨在墙角处显露出来。本来青灰色的石磨到处可见斑驳污渍,上面有些地方还长了厚厚的青苔,我望着十分熟习的石磨,脑海里立即浮想起了它与我家几代人的辛酸历史。 我家祖祖辈辈居住在当年的蒲圻县四大古镇之一的石坑镇。当年没有陆路运输,全靠水运,我的家是上游几个县经陆水河通往长江下武汉的重要驿站,当年商贸十分繁荣,各种手工业也相当兴旺。 我家是镇上居民,没有田地,几代人都靠打豆腐为生。因此,石磨便成了我家的命根子。听爷爷讲,我家现在的这方石磨,当年是花了重金请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张石匠打凿的。 石磨分上下两层,下层叫石盘,较上层稍大、稍厚;上层叫石碾,顶面稍凹陷,中间有一个圆孔,是用来放磨料的。上下两层衔接面都凿有许多纵向的辗槽,相当于人的牙齿,一条挨着一条,粗细均匀,呈放射状由内向外排列;上层石碾的外端中部开有一个方孔,将加工好的木手固定在里面,套上近两米长的推拉杆,这就是流行了几千年的石磨的基本构造。 我的奶奶在我父亲5岁时就因急病去逝了,我爷爷拉着7岁的伯父和5岁的父亲一直从事豆腐加工制作销售。头一天下午将精选的黄豆推破用水浸泡,第二天凌晨三点起床,开始磨泡好的黄豆,爷爷推磨,伯父烧水,父亲加料。经过磨豆、烧浆、过滤、加石膏定形,倒入固定的木盒中加压挤水,直至水干。雪白、爽滑、清香、鲜嫩的豆腐就做好了。天还未亮,我伯父带着我父亲就延街叫卖。我爷爷是个诚信商人,从不往豆腐中参假,加之他手艺一流,我家的豆腐在当年的石坑镇享有名气,每天都能定量售完。 66年搬家,许多家具都未能搬走,可重达300来斤的石磨却随同我们一道搬到了柳山湖,从此,石磨就在哪里安了家。 不到一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割资本主义尾巴。当时的革委会领着红卫兵,强行要把我家的石磨拉走,我爷爷拼命地阻止,同他们理论,拉抢中不幸被上层的石碾压在前胸,当时口吐鲜血,三天后就含泪离开了人世。离世前我爷爷气息奄奄地反复叮嘱我父亲:“一定要把石磨要回来”。 我父亲从小不会农活,自从没了石磨,我家的日子就入不付出,成了村里有名的老超支户。常常半个月没有口粮,红薯、野菜、米泔成了我家的主食。饥饿、无日无夜的劳动成了我童年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 我家的石磨被他们抢走后,埋在大队部台阶旁,每天,任凭风吹雨打,任凭行人蹂躏,一放就是十年。78年我父亲领着我把石磨从土里挖出,上面未埋部分长满了青苔,下面被埋部分全是黄泥,石碾的一角被砸破了一块。我父亲摸着他心爱的石磨,泪水不停地往外流,他没说一句话,和着泥我同我父亲小心翼翼地将石磨抬上板车。 拉回家后用清水反复清洗,用錾子一条槽一条槽洗磨打凿,半天下来,洗磨后的石磨除破损的一块外还如从前的青灰色,厚厚实实、没有半点裂痕。 没两天,我家的磨坊里又响起了吱哑吱哑的推磨声,每天望着热气腾腾的豆腐,我的家又有了久违的笑声。 后来,村里有了电动磨浆机,我家的石磨就彻底被遗弃在墙角处。 如今,我的父亲也己仙逝。我望着一方斑驳、破损的石磨,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石磨呵石磨,你曾经是我家几代人的希望,是我家几代人赖以生存的饭碗,是我家最悠久又唯一的古董。你记载着我家几代人的酸甜苦辣。 今天,旧屋己拆,新的三层楼也在原基上耸立,石磨被安放在堂厅的后方。每当我回乡下新家,看到它,就像在读一部无言的历史,它是我家的,也是民族的。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