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老井究竟何年何月挖掘,多大岁数了,村里的人们谁也说不清楚。没有文字记载,没有石刻明证,只有甘甜的井水源源不断地浇灌在山村祖祖辈辈山民的心头。老井的水不多也不少,总是停留在一定高度,从我记事起就这么多,现在还是这么多。 老井是山村的另一本编年史,它详细地记载着村子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个场景。它记得千百年来,村子走过的每一步,历经的每一个坎,把这些都串起来,也就成了村子的历史。 自家没有水井的岁月,村里每户人家的用水都靠那口井。晨曦的气息刚刚爬上树梢,庄稼人便挑着水桶,轮流到老井担水,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水缸盛满,挑回平民百姓的生活梦。那时候,水桶都是杉木做的,把木桶底朝天重重地抛到井里,待水进入桶后,用扁担一头系着的铁钩钩住桶梁,站在井台上,弓着腰,用扁担拉着水桶来回游动几下,水很快便装满了。老井认识每家的水桶,提上水桶时,洒落的水溅在井壁、落在井里,清脆的似银铃般笑声,让村里人高高兴兴地来,然后又高高兴兴地去。 井里不光藏着水,还藏着一条龙,这是村里不知传了多少辈的说法。正月十五的子时,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脚穿草鞋,就能看见一条威猛无比的龙冲出水井,飞向云霄。因而每逢元宵节,便总有人站在井边苦等。谁看见过龙,龙长什么样,怎么飞上天的,这是村里人争论最多的话题,村里没人能说得清,也就成为了大家闲来无事的谈资。有时候,孩童的我们会逮些小鱼小虾丢到井里,眼巴巴地盼着它长大,常趴在井沿朝里仔细地找寻,直将两眼望酸却不见鱼虾一点儿踪影。有一天,村里淘井,我们早早便站在井边急急地等盼,眼珠子紧盯着提出来的井水和倒出来的淤泥,却自始至终不见我们的小鱼小虾,便又将殷切希望默默地归结到小鱼儿被井里的龙带走了。 炎炎夏日时,是老井最热闹的时候,光是从井里打水洗衣服的妇人们,就把整个老井围得满满当当,或蹲着、或坐着、或站着,搓衣声、槌打声、泼水声,夹杂着持续不断的欢声笑语,汇聚成一曲经久不衰的劳动之歌。我和小伙伴们也乘机过来凑热闹,用麻绳系着有点瘪的行军水壶,晃晃悠悠地从井里提水,昂起头先喝个够,或从头到脚浇个透心凉,而后在母亲的训骂声中一哄而散,飞也似的跑开。 在那个物质还不算丰富的年岁里,村里人离不开老井,老井也离不开村里人,他们互相偎依着、帮衬着,构成了村子的现实生活。然而,世事总有到头的时候,终于有一天,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打压水井的法儿,人们先是在厨房外面挖八七米的深井,装上专用的压水机,往上压水。再后来,直接装上电动水泵,安上管子、水龙头,便有了“自来水”。慢慢的,来老井担水的人少了许多,即使是在酷夏也比以前少多了。 水稻成熟变得金黄的季节,我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小山村。途径那口祖先留下的老井,我的心情一下子温馨起来,不由得停下脚步,走近前去凝神观看。老井真的老了,井沿的水泥在慢慢脱落,四周的水泥地面渐渐斑驳,洗衣池也已没了原来的模样。我站在井边,探头下望,碧绿的水面漂着些许树叶,默默地倒映着头顶上的一方蓝天。 赞 (散文编辑:可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