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麦草 王尚桐 秋冬时节,荡湾村万亩水稻示范田中,晚稻成熟了。收割机隆隆驶过,留下了一尺多长的稻草茬,齐刷刷站在收割后的田野上。如今都是机械收割,农场主对稻草感情淡漠,要么付之一炬,点火烧尽,要么就用拖拉机把它碾碎,翻入田里沤肥,这叫秸秆还田。 看着金黄的稻草,不由想起新疆的麦草,它给我留下了许多温暖的回忆。 新疆缺水,小麦是最主要的粮食作物。每逢收获期,农民们挥汗如雨,一刀一刀地收割,然后打捆,人背马拉,运到打麦场上。马儿拉着石磙,一圈圈地碾压,农民用木铣扬场,让麦草和麦粒分离。麦粒收仓,打理麦草。先捆成大捆,然后一圈圈,一层层,逐渐码高,形成一个大草垛。很快,一个个形似哈萨克毡房的草垛矗立起来。这些硕大的麦草垛,当然,也成为了孩子们的天然乐园,过家家,捉迷藏,翻筋斗,不亦乐乎。麦草垛带给孩子们的快乐,与现在的迪士尼乐园相比,一点也不逊色。村子里的鸡鸭也常光临草垛,它们用爪子在麦草中扒拉不停,寻觅遗漏的麦粒,麻雀也常来凑热闹。上下翻飞,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月朗风清的夜晚,麦草垛遮风挡雨,成为农场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秘密场所,多么甜蜜,多么温馨! 一日,帕夏汗大婶家一只下蛋的芦花鸡丢失,找了半天,不见踪影,大概是该死的黄鼠狼拖走了。二十多天后,打麦场上又传来芦花鸡熟悉的“咕咕”声,一群小鸡从草垛里跑出,看着失而复得的鸡,惊喜的大婶,满脸放光,一声“胡达”,笑得合不拢嘴。 夏收完,秋播毕。上房泥成了家家户户的大事,经过一年风吹雨淋,房泥薄了,屋顶漏雨,男人们穿上长胶鞋,合好泥,撒上剪碎的麦草,跳入泥中踩,将“生泥”踩成“熟泥”,然后用铅桶吊上屋顶,用瓦刀摊平抹匀,大功告成,麦草加固,房泥不开裂,冬天不冷了。 家家户户从麦草垛里挑挑拣拣,从中挑出干净、整齐的麦草,在阳光下晒干晒透,麦草铺在床板上,草上再铺上破旧棉絮。夜晚,全家人睡在那张松软的麦草床上,犹如睡在“席梦思”床垫上。听身下麦草发出吱吱的声响,阳光的味道,麦草的芳香,纯天然,无污染,原生态,让人感到特别的温暖,卧之草铺,心宁梦悠远。 邻居李奶奶一家,来自甘肃,家中盘了一座大炕,进门拖鞋就上炕。每逢冬季,李奶奶用煤矿上捡来的渣子煤,铺在炕中,上面铺一层干牛粪,燃一堆麦草火,火灭成灰,趁热用铁锹将灰洒在牛粪上,李奶奶用小木板使劲剁草灰,就像过年剁肉馅一样,确认草灰已将牛粪点燃,盖上炕板,土炕变热炕。这样,十天半月家中都温暖如春。 放寒假了,吃罢晚饭,孩子们鱼贯来到李奶奶家,听奶奶讲古。只见奶奶坐在炕沿,一双小脚蹬着一双直贡呢鞋面、鞋底滚着一圈白洋布的小鞋,黑白分明。双脚轻轻磕几下,弾去浮灰,双腿一盘,稳坐炕中,俨然就像赵树理笔下的三仙姑。奶奶不讲“三国”,也不讲“红楼”,常讲些乡野中的鬼灵精怪的故事,孩子们最喜欢黄大仙系列,百听不厌。什么一位砍柴少年,从猎人的弓箭下救了一只黄鼠狼,谁知救下了一位黄大仙,从此家中米面不断。每逢少年上山砍柴时,肚中饥饿,一阵旋风吹过,吹落草帽,旋风过后,草帽下面必定有两只热乎乎的鸡蛋。听奶奶讲古,腹中咕咕作响,小炕桌上如豆的油灯,泛着昏黄的光,窗外北风呼号,心中暗想:什么时候我们也能遇到黄大仙,私下里,几个小伙伴常用草帽扣旋风,结果一无所有。“文革”开始,会讲古的李奶奶成了地主婆,遣返回原籍。 寒冬腊月,冰雪覆盖田野,田野戈壁野草全无。清晨,乡亲们将麦草撒入牛栏,牛儿不停地细细咀嚼着麦草,仿佛是一位智者在回味,在品咂,我知道,牛儿为了来年的春天,正在养精蓄锐。 麦草,中空外直,金黄芬芳,可做牛马料,可结绳做草垫,可给人们送温暖。也可以华丽转身,执秆为画,点草成金,麦秆画荣登书画艺术殿堂。 你看,金黄的麦草有多么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