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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岭 乡村老家，每个生产队，在大山里，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油茶林，村民称为“木籽山”。茶树在山上成片栽种，一岭连着一岭，长大后，遮蔽得千山万壑蓊郁苍翠。茶树，皮淡黄褐色，秋季开大白花，因种子可榨油供食用，故名油茶。 村民一年的食用油就指望它，所以每年一忙完“双抢”，就得前往打理，称为“修岭”。那时，还是搞大集体，一大早，在队长哨子声的催促下，男男女女扛着山耙锄头，腰间或背后别把柴刀，背个竹筒（里面盛着自带的饭菜），浩浩荡荡向山里开拔。长长的队伍绵延开来，那阵式，有点象电影里的红军。 往大山里的路是九曲十八涧的山道。脚下是曲曲环环的路，耳畔是叮叮咚咚的泉，远处是重重叠叠的山、迷迷漫漫的雾，路旁全是些高高下下的树。村民脚劲好，爬坡上坎，脚脖子不打软，虽觉沿途风景好，也没见谁停下来欣赏一番，一路上还算利索。 瀑布潭是上下山必经之处，村民常在此洗洗脸，歇歇脚。潭上的瀑布，远远的，就能望见，从翠绿的山体垂直而下，犹如一条垂着的水晶项链，却听不到一点水声。看似近在眼前，直到翻过几道岭、跨过几道谷，才见到真身。瀑布从高处悬空跌落而下，在崖壁突出的岩石上扯成几股几缕，飞溅着，挟着蒙蒙的水雾，砸在谷底，发出强烈的轰鸣声。挨着地面的水潭绿幽幽的，仿佛一块温润的碧玉，潭水异常清澈，一群群小鱼沿着潭里流出的溪水窜进窜出。村民在这里稍作逗留，就继续向山里挺进。 路随着山势愈加陡峭难走。进山的队伍渐渐拉长，散落在逶迤的山道上。幸好有几个乐天派的说笑声时时传来，能感受彼此的距离，也提醒着后面的人赶路。 山里的山，因树种不同，形成了松树山、杉树山、竹山。山色也深深浅浅，有的葱茏、有的轻淡、有的浓郁、有的柔嫩。满山的绿中，偶尔会有几株红枫或一抹开得正艳的花，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让你沉醉又妙不可言。村民一味赶路，无心赏玩。 不久，油茶山在望了，满山满坡的茶树，浓密地将山山岭岭铺盖。茶树高大，柯如青铜、遒劲有力，冠如华盖、荫蔽天日。到了茶山脚下，一天的劳作也开始了。 “修岭”，分为修生岭和修熟岭。第一次修叫修生岭，以后修叫修熟岭。修生岭，主要是“清除异己”，灌木丛、杂木和其它树被村民挥舞的柴刀挨蔸砍掉，顿时，“吭当、吭当”声在山里响成一片，又在空谷中回响。渐渐的，茶树以外的东西全部被砍倒，茶树一颗颗清清爽爽地凸显出来。接着，锄头山耙派上用场，将茶树蔸四周的土松一松、杂草清除。顿时，树下光光的，干干净净，余下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最后，村民根据地面的走势，利用杂草和浮土，在茶树林下，修出一道道、平行的、梯田似的土坎。这些土坎，凝聚了村民的智慧，可防止水土流失、保持土壤肥力，可承接树上掉下来的茶籽、方便捡拾，也为摘茶果时，有个好立脚的地方。 修熟岭，相对轻松些，只在原来的基础上稍加整理。 午饭在山里吃。因山里禁止用火，埋锅造饭是不可能的，饭菜是自带的，吃凉的，渴了喝山泉水。中午，村民舍不得休息，会利用这段时间去打柴。这大山里，柴多的是，一般的柴村民还看不上，晒干了的茶树枝，因木质硬、耐烧、火力大，倍受村民青睐。捆绑好一担，先挑到路边上，有的村民还会往回送上一程，待收工时顺带挑回去。 日头偏西，女人惦记着家里的孩子，还有那担柴，队长在女人们的叨唠、催促、埋怨声中，在男人消极怠工下，早早的宣布收工。村民们马上兴奋而快速地收拾好东西，挑起那担柴就匆匆往回赶，速度比来时明显快。 此时，太阳还没下山，余威尚在，从山上斜照过来，打在身上还是热热的。茶树柴又特别重，压在肩上沉沉的，一根充当扁担的木棍，伴随步伐的节奏，嘎吱嘎吱作响。没走多远，身上的汗便像雨水一样流，浑身上下黏黏的，村民不停地用衣摆或袖子擦拭着脸上的汗。有的男人干脆赤裸着上身，酱红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为方便歇息，聪明的村民几乎每一个人都准备了一根“丫”形的木棍，当作支撑，休息时，就顶立在中间，柴也不用放下，也省去了重新上肩的劳累。趁着喘气的间隙，村民会彼此打量、品评一番柴的质量，并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在笑声中，松松气，解解乏。 天擦黑时，挑担的队伍才接近村口。与大人失去一天联系的孩子们，都焦急等候在大人们归来的路口，直到远远地望见，呼喊着，急切地从挑柴的队伍中寻找自己的父母。为了安慰自己的孩子，大人们会像变魔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在山里采摘的各种野果子，让早已是饥肠辘辘的孩子充饥解馋。 摘茶籽 山寒水瘦，层林尽染，秋风乍起，落木萧萧。时间一晃，到了摘茶籽的季节。大山里的油茶树已是硕果累累，圆而壮实的茶果缀满枝条，沉坠得枝条往下弯。 摘茶籽更辛苦，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天刚蒙蒙亮，外面露水还很重，就得出发了。摘时，大部分茶果还没裂开，牢牢挂在枝头，有的茶果虽裂开了，却摇晃挂着，不肯落下来。村民要爬上树上，一个一个，连壳一起整个摘下来。一般男的在树上摘，女的在下面捡。 为赶时间，一般不会在山里进行分拣，壳和籽混在一起，用箩筐装好，下山再挑回去。一担茶果很重，路上要反复歇脚，肩膀上会磨出血泡。这时的天，日又短，黑得早。有时咬紧牙关挑到村口时，天已经全黑了。 挑回来的茶果，统一堆放在晒谷场上。一个星期的劳累，摘茶籽基本结束，茶果也堆得象小山一样。闲时，摊开来晒，那些没开口子的茶果不久就会裂开，露出茶籽。 接着是分拣。平整又夯实的谷场摊晒着茶果，全村的男男女女蹲在谷场，深秋的日头有温度却不猛烈，大家一边聊天说笑话，一边拣茶籽，嘻嘻哈哈，很有乐趣。那时，小孩子最欢喜去的地方也是村上谷场，赤脚穿行在茶籽中，脚心滑滑的，硌的脚心痒痒的，那滋味很有意思。 拣完茶籽，会沉静一段日子，随着天气转凉，孩子们都知道，用不了多久，要开始榨油了。 榨油 在孩子们的期盼中，随着榨油坊那有节奏的“唉哟”声响起，榨油坊终于开张了。 那“唉哟”声像清风拨动了琴弦，又像小石子投进湖心，把小孩子的心弄得痒痒的。很快，榨房的油香味顺着风飘过来。在那个贫瘠的年代，闻得见榨房的香味好似就过上了神仙的日子。 老家的榨油坊是土坯的房子，却有着亮而大的高窗，通风透气得很。榨坊边有条水渠，水渠末端下面装着个巨大的水轮，清澈的水流俯冲而下，击打着水轮的叶片，水轮转动发出吱呀吱呀声，好听得很。 水轮的轴与榨油坊的石碾相连，带动碾盘沿着槽周而复始地转着圈。槽里放着茶籽，不停地被碾压。有的小孩乘着大人不注意，爬到上面坐着玩，不过几圈下来，就晕了，只觉天旋地转，乖乖回到地面，还是喝醉酒似的，站都站不稳。 碾碎的茶籽要放到锅里蒸。蒸茶籽的锅台高大得很，小孩子够不着那口深而大的锅。热气腾腾中，壮实的劳力不停地舞动着手中的锹，翻动着锅里的茶籽。蒸好的茶籽捣在一个铁圈内，在几根稻草的帮衬下被做成一个个茶饼，然后和铁圈一起搁在油榨内。 油榨不知是什么树修成的，榨身大大的黑黑的，给人的感觉是异常结实，究竟是怎么接连起来的，构成一套完整的运作体系，那时还小，实在记不起来了。反正围着那高大、浑身透着乌黑光泽的榨身，会激动不已，又怯怯不已。光着膀子浑身是结实的肌肉的汉子们，口中喊着“唉哟、唉哟”的号子，奋力地推着一根平吊的榨杆撞击榨身上的压条，渐渐地，油便从榨身一滴滴挤出来，浓郁的油香便飘散开来。榨完一榨油，茶饼便从榨身内取出，齐齐摞在一起，小孩子最想得到它，看得心里痒痒的。 榨油坊一般是不让小孩进去的，可小孩惦记着茶饼，那可是好东西，可以药鱼。所以小孩子总是千方百计想溜进去，机灵的，能从里面偷出一小碎块的茶饼，那是件兴奋的事。如能弄出一块大点的茶饼，是多么了不起的事，足够陶醉几天。积攒了一些茶饼，就可以呼朋引伴，到沟里圳里药鱼。当然，也有胆子够肥的，竟然从里面偷出铁箍，那铁箍是榨油时用来套茶饼的，我摸过，有点沉，质感很好，敲一下铮铮作响。偷到了，事先不敢声张，会藏匿几天，实在憋不住，才拿出来推。滚动的铁箍闪着金属光泽，与地面接触，发出好听的金铁声。玩时，后面总会跟着一群羡慕不已的孩子，炫耀啊风光呀。跟在后面，是寄希望他早点累了乏了，寄希望他好心让自己推着滚几圈，可他就是不累。不过好景总不长，很快被发现而没收，铁箍从新回到榨油坊。 孩子们最气愤而又羡慕的，是躲在榨油坊里的大人们，在里面可舒坦，遮风挡雨，还烤茶饼火，虽然是用小块的，可那是小孩子朝思暮想想得到的，惹得小孩子眼里冒火，恨不得上去揍他们一顿。这还不算，还用珍贵的茶油泡糍粑吃，那喷喷的香味，直飘过来，惹得躲在门边的小孩子不停地咽口水…… 如今生活富足了，却特别怀念大集体时代，以及那茶油飘香的日子。 赞 (散文编辑：淡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