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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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江南风)我幼时,熊爹和妈妈老是相理手骂,两人因是同学,那些可为人知或不可为人知的通通从他们记忆里跑出来,在年幼的我们面前翻晒很多遍。以至于后来他俩一开口,我们就齐喊:“你们够了没,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开口就讲有意思?” 不懂事的我们不懂得,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是一个时代的沧桑,一代人的忧伤。 学历是心有远大抱负的熊爹的一块硬伤,以至于他以后的生活中想要高飞时屡次折翅。 因随养父母颠沛流离,熊爹在整个求学生涯中没能认认真真读过几天书,在有时间去学校的日子里,也得早起捡一畚箕猪屎或牛粪放粪塘后才能去读书。 在妈妈的记忆中,对邋遢不堪、衣不蔽体的大着脑壳,矮塌塌还一头烂疤子,除了字写得好,会读书外一无是处的熊爹并没好印象。从他们相骂时可以听到,或许当时条件较好的妈妈还伙同同学们欺侮过他…… 这样,虽然熊爹最高学历是五年级,实际在校学习时间不会超过三年,往往一期读着读着没看见人了。 而熊爹老是讲他读书时多聪明、老师是怎样喜欢他。我有点不相信,一个小学都没读完的人能有多聪明?我上二年级时,幸运的受到曾教过熊爹的韶德耀老师的教诲,在老师对我恨铁不成钢的指责中,知道读书时的熊爹确实很聪慧。韶老师曾因我老是不做作业而咬牙切齿的责骂:“除了几个字稍微端正象你父亲外,其他不及你父十分之一……”而我当时虽然不做作业,成绩也时常名列前矛,由此可见,熊爹当时就堪称神童。 如此聪明的熊爹为何只读了小学五年级? 后来,因我五年级考上初中被人顶替,有些自暴自弃,熊爹就把一段经历告诉我,我才知道答案。 回到新沙洲后,因新港完小聂老师极力推荐,熊爹得以在新沙洲完小继续学业。班主任曾老师很是赏识他(曾镇康老师也是我初中的老师,也跟我讲过我父幼时是多么多么聪明、字是如何如何写得好、文章又如何如何了得……)。在曾老师的教诲下,熊爹慢慢有了梦想,非常羡慕古代才子们文治天下的才情,因此,作文是他的拿手戏,每每是课堂上的范文,其他成绩也相当不错,虽然还是有一天没一天的读书,老师除了觉得可惜外,并没太多责怪。也许当时那代人就是这样有一天没一天的读着书,老师已司空见惯,又也许聪明的熊爹确实惹人怜爱…… 一次,东南湖联校举行作文大赛,文题是《写给毛主席的一封信》。熊爹的作文获得东南湖联校一等奖,本应是很高兴的事,可就是因为这获得一等奖的作文,使熊爹辍学了。 曾老师在班上公布成绩时,熊爹很是高兴。下课后,曾老师特意跑过来,让他去外面,说是要找他谈话,估计走近老师的熊爹颇有几分藏也藏不起来的兴奋。“有个事要找你商量一下,”曾老师并没有让他的爱学生多等,开门见山:“某某的父亲在场部,你也知道,他差不多要入团了,因没成绩,所以老师想让你把获奖作文让给他,你反正现在又入不了团……”熊爹话没听完,就冲出去,跑到教室拿起破书包,跑回了家。 连续几天,没看到熊爹去上课的曾老师意识到自己伤了熊爹的自尊心,后几次与同班任课老师一起到新沙洲请熊爹回校读书,但生性倔强的熊爹硬是不听劝,在老师失望的目光中,熊爹彻底结束他在校的求学生涯。 后来,等他想通了再去学校读书时,中国历史上的一场浩劫轰轰烈烈来了,熊爹只见到了曾经赏识他的老师们头带长尖角帽,身披大字报,被捆绑着押上台,接受人民的批判。批斗他们的甚至有些是自己同学、老师的学生……熊爹不解,为什么那么好的老师会有这样的下场,韩愈不是说:“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怎么一下子就成臭老九了? 至今还记得熊爹跟我讲起这一段时的悔恨,然后又自我劝解,那个时代没办法,什么都乱套了,我不怪老师……这就是命,我们这一代人的命…… 虽然后来熊爹依靠自学变得博学多才,倍受我与我女儿的崇拜,但是这都医不好熊爹心中的这块硬伤。 消失了的籽瓜 辍学后,扁担与十三、四岁的熊爹的肩膀经过许多次短期磨合,肩膀已经认命地任由这坚硬、沉重的家伙停驻在他的领地。虽然常常被它折磨得酸痛红肿甚至破皮流血……虽然羸弱的肩头仅只是皮包着骨头…… 一九六三年夏,住新沙洲的我大爷爷吩咐熊爹挑一担约三、四十斤重的籽瓜送往住新港公社我二爷爷家。两者之间距离十多里,具体十几里路不太清楚,反正我们年少时,是极不愿意从新港对河的五花洲管区码头骑车前往新沙洲上的拐棍洲垸子旧址的。以弟弟的话说:“太远了,瘦狗要跑掉一身毛,胖狗要跑掉一身肉。”还莫说过河后还得走几里路才能到我二爷爷家。 听从父命,熊爹就挑着“重”担,歪歪斜斜地走在芦苇荡中的小路上,摇摇晃晃地走向新港…… 夏季的芦苇荡,因芦苇已长得很高,密不透风,光脚光手(土话:指一个人不带任何东西。)走在里面都很是闷热,挑着担子的熊爹更不用说了。没走多远,口喝了,汗都流得遮住眼睛了(不可能汗湿衣服的,因为那个年代没衣穿,男人一般夏天打赤膊)。怎么办?看着担子里绿油油的籽瓜,只吃一个应该没问题吧? 经过一阵不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放下担子,用手捶开一个籽瓜吃了起来。(籽瓜:不是现在我们常吃的有籽的西瓜,它个小、籽多。)三下、两下吃完,起身时可能嘴角还留着几粒西瓜籽也不一定。 还没走多远,又累了、渴了,尝过甜头的熊爹象征性地做了一下没用的思想斗争,“再吃一个没问题吧?”然后又坐下来,大口消灭掉一个,再次没擦嘴的挑着担子继续前行。 越走他越觉得口渴得厉害,索性连没用的思想斗争也不做了,坐下、掰开西瓜、吃完就走,如此反复。 熊爹非常惬意的走到河边,甚至还打着饱嗝,因为肩上的担子很轻了。 过河再走几里路就到了二爷爷家,“父亲,伯父让我送籽瓜来了。”熊爹进门就喊。 二爷爷一看担子里仅剩三个瓜,一时哭笑不得……不必担心,这次我二爷爷还真没打熊爹,新二奶奶还把一件新做的白竹布褂子给了这个曾经的继子。 这次施暴者是我大爷爷,那时没手机,肯定不是我二爷爷家的任何一人告的状。是过河时同船的邻居,回家时笑着对我大爷爷喊:“熊家大爹啊,你硬是蛮有味啦,就三个籽瓜,还让你家三伢几用担子挑着去对河?” 我大爷爷一听,火冒三丈。明明三、四十斤籽瓜怎会只有三个?二话不说,早早拿着杨树桠子候在坪里,等着因穿了件新衣而高兴得找不到北的熊爹…… 熊爹这次被打成怎样了,并没听他讲,他只是后悔着,受打时没脱下那件新褂子,可惜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