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乱仍在继续,饥饿仍在继续。 或许因为我大爷爷一家老实的形象在邻里乡亲心间已根深蒂固,又也许被安排到垸外湖洲守生产队垸外的蚕豆田,相当于古代官员流放。熊爹跟着我大爷爷从垸子里的茅屋住到垸外的茅棚里。当时一起留守的有好几家,当然也有许多与熊爹大小相差不远的,从饿牢里放出来的半截子青年。他们为了饱肚,只要能吃的,基本上一动念头就会想方设法的付诸于事实。 这不,几个“坏”小子又打起了已发芽的蚕豆种子的主意,出完工分回来,稍避大人们的眼,熊爹他们便想方设法从地里抠蚕豆种子。初时还留一、二粒做样子,后来干脆清蔸。熊爹跟我说这一段时,我真有些不相信,发芽的种子不是有毒吧?怎么熊爹他们吃了就没事。是熊爹说骗了我?还是现代医学说谎?还是那个随时会饿死人的年代的人们肠胃构造和我们不大相同?不管我怎么怀疑,这难以置信的事总是在那个年代存在过的。 被队长抓了几回后,因既没去挨批,也没挨斗,熊爹他们有些肆无忌惮起来,蚕食面积进一步扩大,甚至让邻队挨着他们生产队的一块地老是长不出苗。这就有些奇怪了,其他地方都长绿苗了,为何这一片光长草不长苗?邻队队长有些怀疑。 这天,队长让社员们又点些种蚕豆补蔸后,多了个心眼,派一个小毛孩子在这边守着。熊爹他们照例又来抠蚕豆了,四处张望除了一个孩子在瞎转悠外,又没任何突出状况。他们来到地里,还以为那小孩子是“同行”,一边抠一边还让他学他们的样,可惜孩子并不领情,一路小跑着告状去了…… 不多时,邻队队长带着社员们赶过来了,其他人一见情况不对,顾不得那些刚抠出来的种蚕豆,“乌拉”一下全跑了,熊爹又发挥了他“三醒”特性,不顾捉他的人越来越近,只把其他人抠出来的蚕豆和泥塞进嘴里,结果是不用讲了的,人赃俱获。 熊爹生产队的队长把他带回后,让他跪在食堂门口,这倒不打紧,那个年代脸皮远没肚皮重要,让熊爹后悔的是因一时发昏扣了一餐饭的口粮,所谓得不偿失便是如此吧?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是如此。 跪过了、罚过了还得写检讨书装贴在食堂里,这个可难不倒熊爹,跟随我二爷爷时,我二爷爷外出时会收集些卷烟纸或其他废纸回来给熊爹练字,加上前一段时间的“韬光养晦”,每天只在家里乱写乱画,所以接过纸笔,熊爹用他写《给毛主席的一封信》的激情,加一手有些模样的毛笔字征服了队长。 熊爹至今很感谢这位惜才的队长,因为他看到熊爹的检讨书后,不要他守蚕豆地了(监守自盗的人还能守?)派他做生产队记账员。从这以后熊爹觉得自己终究会与那些一起玩耍的人有所不同,因为他有了新的希望,并且还真被他以此为契机,迈入始终只是没有品级的基层干部的“仕途”,一干就是三、四十年。 未曾萌芽的爱情 六十年代末,熊爹虽然个子还是不高,人还是单瘦,但年龄已是一个成年小伙了,我大爷爷托人到处给他做介绍。有一个姑娘,熊爹看了蛮满意,不,应该说在他心底刻下了痕,姑娘姓甚名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年过六十的熊爹说起她时,还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应该是长得不错吧,虽然不白也不胖、虽然没有“七分衣妆”、虽然几十年后,熊爹只记得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性子随和、人很好…… 这样一位姑娘应该也慧眼识珠地看上了当时既没长相又没才学,远不如以后身材伟岸、英俊潇洒、博学多才的熊爹了吧?因为两人曾来往过。几次不咸不淡的交往后,熊爹再去找她,她父母老是推说她不在家……熊爹的情商不是很高,仍一次次去找,直到后来,听人说那姑娘嫁人了,熊爹才知他准备萌芽的爱情已被无情地扼杀了。 事隔多年,再见面时,男已婚、女已嫁。已为人妇的姑娘并没有记忆中的那么美好,而已为人夫并在苇场担任一点小职务的熊爹已彻底变样。姑娘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告诉熊爹,当时她的父母嫌弃熊爹出身不好,她没办法才另嫁他人,熊爹并不想知道。到底被“逼”到何种地步,是不是真的,熊爹也不想探究。只是嫌弃熊爹出身不好应该是句大实话。当时,熊爹是觉得可气还是可叹还是可笑?也许心绪更多,也许什么也没有,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造化弄人”。 那姑娘嫁后,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人帮熊爹做介绍,熊爹已不憧憬所谓爱情,反正得找个人结婚的,只要人家同意就行。去相亲时,对自己也不怎么收拾,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顶多拿着我奶奶的梳子把那一头营养不良凌乱的头发梳得稍显服帖一些,也用不着扯前衣拉后襟、穿袜擦鞋了,最多看一下短褂上昨天裂开的那个口子,我奶奶是否用线将它抿起,裤子膝盖上的破洞是否已经缝好? 这样一身打扮,加上这样一个身世,可想而知,在遇到我外祖父之前,是难得有人“慧眼识英雄”的。我好庆幸啊,幸亏当时没人看得上他,要不然,我在哪里?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