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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是眼睁睁的瞧着父亲支撑着他的病躯，一点一点的挪到他人生的终点。人无论贫贵富贱，但都注定要经历生老病死的过程。父亲正是在经历和体验这最后一件苦事。准备着、等待着，这个过程是残忍的，因为这是一种煎熬！令人窒息的等待！“痛苦如此持久，像蜗牛充满耐心的移动，快乐如此短暂，像兔子的尾巴掠过秋天的草原！”这是哪位先生讲的话，我真不记得了，但用在父亲身上，太贴切了。家人除了无奈仍是无奈，除了悲伤还是悲伤。医院和医生很努力很尽职，但都无有回天之力！我们想留住他却又没法留住他，只能默默地、揪心的看着他挣扎--------------- 这段日子是灰色的，艰难的，刻骨铭心的。多想和他一道过上马年的春节，多想给他过一个90岁大寿的庆典呵！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心愿！父亲似乎也不甘心，他的五脏六腑、血压体温都非常好，医生几次会诊后，也没查出他是什么病。老中医薛大夫说；老爷子其实没什么病，就是老了，胃功能退化，几乎不工作了，表现出来就是不能吃东西。 看到父亲情绪不好，我告诉他；姐姐已经从湖北动身，就快到了。他听后，泪水缓缓从眼眶溢出，说道；最后一次来！音量不大但一字一顿，很清楚。 一辈子好胜的父亲，在他最后的几天里仍不甘示弱。他已经没有力气但坚持不躺下小便，他要保持他的尊严，一位老人固有的尊严！我们替父亲宽衣解带帮他拿便盆，他会尽力的配合。他搂住我的脖子笑着说；儿子好啊！他的笑在我的眼里是那样惨然，令我心中泛酸甚至痛楚！ 一天早晨，父亲从昏睡中醒来，兴奋地说，有人引他上山，好多好多的花漂亮极了！好多好多的人热闹极了!问；引你上山的是谁？答；不记得了。问；好多人里的有你认识的人吗？答；好像有，记不清楚了。他突然问自己又像问大家；我怎么还活着？ 听着他粗重的喘气声，瞧着他逐渐无神而又无助的眼睛，我的心就一阵阵紧缩，缩成一个点儿，最后坠入冰凉的深井之中。 我忍不住抚摸着父亲瘦削的脸颊，抚摸着他松弛的大腿，抚摸着他有些稀疏的白发。我不禁想问；那个挺拔的腰板哪里去了？那个黑而硬的胡须，浓密的头发哪里去了？那个曾千百次将我高高举过头顶的有力的臂膀哪里去了？都哪里去了呀？！ 此时此刻的父亲就像个大婴儿，时不时的睁开眼看看我，似乎在享受着被儿子抚慰的快感。我开始给他做全身按摩，他闭着眼。我问：好么？他用嘶哑的声音回答；舒服！ 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我们家相反是严母慈父。母亲非常能干特别好强与人为善。但对子女高标准严要求！在外面受了欺负，母亲还要惩戒我们；一个巴掌能拍响吗？所以我们就算有天大的委屈，在母亲面前绝口不提！但父亲若在，一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 小时候记得母亲因什么事要打我，她拿着擀面棍在我的肩膀上敲了一下，父亲没有吱声，母亲又敲了一下。父亲怒目圆睁厉声喝道；再敲一下试试！母亲愣了一下，扔下擀面杖转身出了门。父亲到青海工作的几年，是我最郁闷的几年。给父亲写信是我最乐意的事情。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每回收到我们的信，他都会成几十遍读，实在难受他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我听了真有些小吃惊；在我心目中，父亲就是坚强和力量的化身！怎么会如此脆弱呢？我当时还小不懂。 一年之中，我最盼望的就是过年，而到过年父亲就会回到我们身边！ 父亲每月工资87.5元，在当时算比较高的了。但在职工食堂买饭，连他的徒弟们都会笑话他总是打5分钱的菜。我们家4个孩子，祖母跟着我们，总共7口人。那个时候一个人的伙食费大约是10元钱。祖母好看戏每月要拿出5元给她。我有个叔，原来在武汉法院工作，后来犯错误被下放到农场，最后又贬到农村。祖母就不停的叨叨这事，父亲就同意每月寄钱给乡下的叔叔。8至10元。祖母挑食总嫌家里的饭菜清淡，十天半月就要去吃馆子。祖母时不时的要去看病。这样一来家里开支就比较紧张。糟糕的是祖母又背着父母给乡下的叔叔寄钱，因她不识字请人代笔写信邮钱又跟人说我父亲不管不顾叔叔。这事让父亲感到很窝火，就找祖母谈这个事。不曾想祖母大怒，包袱一打就要回老家，绝食不吃饭了！我那时九岁了，就见父亲跪在祖母床头前向老人认错赔罪，几个来串门的邻居也上来劝解，祖母仍旧不依不饶。父亲平时就是一个很好面子很腼腆的人，这时我都替父亲不好意思，但父亲依然直挺挺的跪着。事后我听父亲对母亲说；老人再不讲理，她就算是有天大的错，还是我们的妈！ 祖母晚年也承认；八个子女中，父亲最孝顺，六个儿媳里母亲伺候婆婆最周到。 父亲是个木工。他很喜欢自己的工作，能下大工夫钻研技术，本领过硬。父亲对我们最常讲的话就是；万事不求人。最反对做事轻浮。我们姐弟四人深受影响。他经常在家吊个大灯泡一看图纸就到半夜，甚至天亮。他有时用萝卜、笋、红薯等挖转角楼梯模型，我和姐姐常常趁他不注意摸过来就吃掉了。他回来后就会大声说；“谁啊，是哪个这么大的胆子，把我的宝贝楼梯偷吃掉了！好硬的牙口啊！”还装作找不到我们的样子，我们就躲在门后一边大口的嚼着，一边吃吃的的笑。 他的技术主任、工长就常常把图纸丢给他就不管了。他们了解父亲放心父亲。我大了以后曾笑他；您拿工人的钱却干的是技术主任的活，亏不亏？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他说，他就喜欢干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喜欢就什么也不在乎了。父亲一辈子没当官，当了一辈子的班长，他很满足。父亲就是一个单线条的人，用今天的话讲不会来事。走在路上，他会指给我看，这座大礼堂大样是他负责的，那家银行的楼梯是他领着人亲自做的--------------一说到这些，父亲就格外兴奋和骄傲！ 父亲的立世明言就是万事不求人，一个人一定要有真才实学；第二个就是管紧嘴巴少说话，祸从口出；第三个就是不交朋友！ 解放初，父亲正年轻而政治运动也一个接一个。57年反右，父亲周围就不少人被打成右派分子，父亲后来对我说，你一个字都不吐，怎么成右派？省建二公司曾出了个最大的冤案-——中华同盟党，光公司内就抓了几百人。我好几个同学的父亲就是所谓的成员之一。父亲很庆幸自己，说，这些反革命怎么出来的？是朋友咬出来的。没人认得我没人记得我的名字，我怎么成反革命？有朋友的人死的早！父亲一辈子都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 父亲的毛笔字写的不错。春节对联年年都是父亲写。文革期间来找他抄写大字报的人不少，父亲坚决不干。不给保皇派服务，也不给造反派效力！ 父亲除了本职工作格外上心，却无任何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饮茶、不打牌、不下棋、不交友。退休之后忙家务、照顾母亲、带孙子。也曾被聘回工地重操旧业，考虑到他的年龄，家人反对，他也就作罢。拿到寿星证后，自行车就很少让他骑了。好在他的身体还比较硬朗。只是近两年好说车轱辘话沉湎于往事之中而不可自拔。经常对着母亲和祖母的相框讲话。我劝他多在室外走走，他是听了，但10分钟就又回来了。几次到象棋摊上找到父亲，尽管将军声、喊杀声不绝于耳，他要么在打盹儿要么睡得呼呼的。 我常想；父亲如果有一些业余爱好，生活的情趣更多些，他老人家还会高寿！ 父亲走后的第二天我就梦到了他。还是那么洪亮的嗓门，站在家门口说，他现在遇到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病全好了，没事了，让我们放心。 父亲呀，您怎能让我们放下心来呢！那个给与我生命的、深爱我的人永远的去了！ 父亲的时代结束了。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