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外婆去世的时候，我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在病魔的折磨下，父亲也相继去世了。每逢佳节，我都会想起外婆和父亲，特别是过年或者是清明节的时候，我都要静坐一会儿，回忆和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每到过年、过节，特别是清明时节，我都有祭奠亡灵的冲动，为逝去的人上上香，烧几张纸钱，磕几个虔诚的头。我祭奠亡灵，不是为了赶热闹和做秀，而是，为了追忆那些在我的记忆中抹不掉，丢不开的，令我一辈子都忘记不掉的人和事，给心灵一个洗礼。
　　
　　我喜欢到大龙洞山顶的父亲坟墓前，烧完纸钱后，静静地坐在父亲和外婆的坟前，思念便像一股涓涓细流在我心里慢慢流淌。
　　
　　外婆81岁高龄嫁鹤西去，她个头矮小，大概只有1.5米左右。听母亲说外婆年轻时候，眉清目秀，小巧玲珑，由于裹过脚，典型的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娉娉婷婷的，像古代的仕女。外婆有超凡的记忆力，她虽一字不识，但能背诵许多古代的经典文章。如《三字经》、《女儿经》等。外婆是我们兄弟生活中最值得回忆和最尊敬的人之一，工作之余，安静的时候，常常回忆起平凡的外婆对我们这个家作出的不平凡贡献。
　　
　　我出生在湖南沅江县，记事的时候，对外婆的印象是：每隔一段时间，外婆都要背着一背篓东西从益阳赶60多里路来看望我，对于一个裹着小脚的人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一到沅江奶奶家，外婆放下背篓，就抱着我贴在她哪被汗沁润得湿漉漉的胸口上，打开包袱，拿出红薯干喂我，并把到田里拾得的谷穗用臼舂成的米粉交给奶奶（1958年的米是十分金贵的），稍歇一会儿，兴奋的背着我，一步三摇地在门口小跑起来。跑累了，就坐在洞庭湖边的堤坝石坎上，望着浩浩荡荡的湖水，沐浴着轻轻的江风，听着啾啾鸟儿的鸣叫，外婆用粗糙的双手握着我的小手打着拍子，唱着古老而绵延的歌谣。这就是我很小时对外婆的最初构建起来迷朦的图像。
　　
　　1964年，父亲因工作过分劳累，得了肺结核，从广州部队转业到了云南的巧家养路段工作。我到现在都没有搞懂，那样一个时代是怎样造就出像父亲那样的一批精英的。父母亲本来是可以留在广州邮电局工作的，可是，他坚决要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父母亲唱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艰苦那安家”的歌儿，背起简陋的行李，脸上阳光灿烂，党指向哪里，就不顾一切的奔向哪里。结果，就带着我那才出生一个多月的三弟及一家人到巧家这个荒蛮、偏僻的贫困县来了。由于母亲是外婆的独生女（大女儿生下来，养不起给了人），所以，外婆也跟着我们辗转到了巧家。
　　
　　巧家，金沙江水养大和滋润的一个小城，虽然山遥路远，贫困闭塞，但因独特的气候和地理条件，盛产甘蔗，蔗糖在全国都有名气。当时，交通十分不方便，公路盘山，忽而伸入缈缈的白云中，忽而吊在万丈悬崖上。巧家养路段的领导和工人就是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工作的，他们常常披着晨雾出门，顶着星光归来。刚到巧家的时候，由于父母亲经常外出，外婆带着我们，每天太阳还未露脸，就把我喊起来，和外婆一起去龙潭抬水，和外婆抬水很累，她由于小脚的限制，总是一颠一簸的，左右晃动得利害，抬一回水，衣服就透湿一回，水也被摇得只有半桶了。可是，我当时小，又挑不动水。外婆也没有办法挑水。所以，这样的搭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抬满一缸水后，外婆做好早点后，才把二弟叫起来，帮他穿好衣服，我们吃了早点，外婆背着三弟小跑的把我和二弟依次送到小学和幼儿园。接着，外婆又一颠一颠的到了菜场，买菜时，由于外婆的湖南腔调太重，和人沟通起来很困难，没有办法买到菜，只得等到我放学，和她一起到菜场当翻译，才把菜买回来。在这以后，外婆由于语言不通，外出时总是带着我们兄弟中的一员做翻译。
　　
　　外婆的四季都是充实的。春天，为了省钱，外婆背着三弟经常到坡地上采灰灰菜、苦马菜、荠荠菜、车前子、蕨苔、竹笋，是我们常吃的野菜。采满背篓后，到龙潭的外沟里洗干净提回家；或者，开发养路段院坝里的荒地，种上一块蔬菜或者甘蔗。夏天，当攀枝花开满山上的时候，外婆又带着我们到火红的攀枝花的花海里，要我爬上树摘攀枝花，为此，我练就了一身爬树的本领。巧家太热，外婆每天傍晚都要带着我们到龙潭，在龙潭外没有人的水沟里给我们洗澡，她自己也脱掉衣服，穿着花短裤，擦着清瘦的身子和那对塌下的瘪瘪的乳房。当我们在水里玩得高兴的时候，外婆总是要我给她擦背。那时我的兄弟们也精着屁股争着给外婆擦背，外婆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笑容。我时常在想，这就是外婆最幸福的时候了。秋天，由于巧家烧火都用柴和甘蔗皮，外婆送我们上学后，就背着三弟，提着提篮到车站和人群集中的地方拾甘蔗皮，然后，把甘蔗皮摊开晒在我家门前当阳的地方。冬天，一个人到山上采攀枝花的絮，晾干后，做枕头心。枕着那样的柔软的枕头入睡，我们常常觉睡到日上三竿也不会醒。
　　
　　“文革”开始了，才荣升为巧家养护段长的父亲居然被打成了当权派，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天天被造反派打得遍体鳞伤。父亲被拉去开批斗会时，外婆总是和母亲站在会场外面等着，一声声气冲霄汉的口号和凄厉无助的挨打声，不时传出会场，直揪人心，泪水爬满了两个女人的脸庞。散会后，外婆和母亲一起扶着父亲回家，用药酒给父亲擦伤。我清楚地记得，外婆一边擦药一面泪流满面地对父亲说：“伢子，我们是外地人，在这里没亲没戚的，为了这个家，要挺住呀”。为了支撑父亲对家的坚定信念，父亲戴高帽子挂着20多斤的黑板游街时，外婆颠着一双小脚摇晃着羸弱的身子，总是跟着游行的队伍，一有机会就给父亲送去一碗水，或是一只点燃的烟。父亲被拿去跪瓷瓦渣时，双膝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后来，外婆总是为父亲提前做好一幅护膝，要看着父亲戴在腿上才放心；父亲没有烟抽，外婆就带着我们去捡别人丢在地上的烟屁股，把烟丝抖出来，用自制的卷烟机卷成纸烟，供给晚上写检讨书时的父亲抽。在外婆和母亲无微不至的关心下，父亲瘦弱的身子终于挺过了一道道难关。当时，禁不住折磨而上吊、跳楼、喝药、抹脖子自杀的人频频发生，父亲却以坚定的信念度过了最为苛刻生命考验。
　　
　　武斗开始了，武斗的第一场战斗，手榴弹的爆炸声就像在我家房上，打了三天仗，外婆就带着我们三兄弟躲在床底下睡了三夜，因为没有蚊帐，外婆为了赶蚊子，一夜不停的摇动扇子。
　　
　　文革后，父亲的身体垮得不像样子，外婆就天天早上父亲煮糖水鸡蛋，煎药，给父亲端去，监督父亲吃完鸡蛋（怕父亲给我们吃）喝完药才离开，我们嚷着要吃鸡蛋时，外婆要么给点糖水吃，要么就说：“我们这个家就靠你们的爸爸了，爸爸的身体好了，我就给你们吃，好嘛”。我们不情愿的点点头。但是，只要我们哪一个不听话，被母亲或者是父亲打的时候，外婆总是把我们拉进怀里，用背把隔开条把棍，并大声地说：孩子是我带大的，你们没有资格打。我们面对外婆过分的宠爱，都不好意思给外婆添麻烦。
　　
　　外婆接近70岁的时候，开始犯老年痴呆症了，自己收藏的东西找不到，就怪我们兄弟偷了，只要谁觉得好笑，她就对着他唠叨：“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好吗”。我们只好帮外婆找，有时候，马上就找到；有时候，半天才找到；特别是钱，不知道外婆收到什么地方了，有时候找不到，找不到就惨了，那一夜，外婆都在不停的唠叨，搞得大家都睡不好觉，有一次实在找不到，我就拿了10元钱给她，这一下就惹祸了，外婆认为是我偷了钱，骂了几天几夜。
　　
　　那时，外婆一定要回老家——湖南看望因为生活所迫，一生下来就送人的我们都未见过面的姨妈，也许是出于赎罪的缘故，在外婆苦苦的哀求下，母亲只得送外婆回湖南益阳的很穷的姨妈家了。外婆走后，家里没有了习惯的唠叨声，反而觉得缺少了什么，没有了外婆，我们四兄弟的“翻译”生涯也就结束了。为了让外婆在姨妈家过的更好一点，父母亲每月都要定期给外婆汇钱，所汇的钱足够外婆和姨妈用，逢年过节，父亲还要我们几兄弟不定期的给外婆汇钱，目的是要我们树立一颗感恩的心。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在病魔的折磨下，父亲也相继去世了。每逢佳节，我都会想起外婆和父亲，特别是过年或者是清明节的时候，我都要静坐一会儿，回忆和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是的，父亲用他的坚毅支撑着我们这个家，外婆用她那平凡的行动雕塑着我们这个家。2007年过大年时，下起了大雪，吃过年饭后，在祭奠外婆和父亲时候，我在的烧纸堆前，看着化为灰纸钱，仰望满天大雪，突发灵感的写了一组悼念词来表达我的永远哀思：
　　
　　云累了/散了骨架/化成碎片/悄然落下/星燃烧完自己/划空落下/融入银河/让人永远思恋的是/星留下的足迹
　　
　　单位：昭通明达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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