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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那还是在秋水13岁时发生的事。 不知为什么秋水得了一种病，看了不少地方就是没有一点效果，而且是越治越重。后来才知道，秋水得的是一种民间说的烀病。上了岁数的老年人都知道，说这种烀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这话不假。知道秋水娘底细的人都知道，秋水娘怀着秋水的时候生气上火了很长时间，所以就坐下病根了，结果这病就传给秋水了。说是怀孕期间是母子连心的。 那是秋水娘刚怀有秋水五个多月时的事。 秋水爹娘结婚才大半年时间，就怀上了秋水。按照这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秋水爹也是有后的人了，也该从老人那里分开独立过日子了。秋水爹孝顺，这在刘家围子是出了名的。秋水爹娘从老人那里分家时什么家什也没分到。这都不打紧，可这粮食最起码得分给些吧，可结果连一碗粮食也没分给秋水爹娘，眼瞅着快中午了，秋水娘又是气又是急呀，一股子闷气就坐下了，一直到两个老人都不在了秋水娘才渐渐地淡忘了那件曾让她刻骨铭心的分家之痛。 后来还是秋水娘挺着个大肚子去找生产队长，队长一听说马上就火了，说要去刘老头家理论理论，还说今天说好的什么都好说，要是不服软以后有的好果子吃。秋水娘虽然当时很生气，可是一听队长发威了，秋水娘的一颗善心又发现了，她也不愿意看到老老头受罪。于是赶紧劝队长，说那都是家里头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别当真。队长不信秋水娘的话，他对刘家老老头还是了解的，队长相信这老刘头真能干的出来。秋水娘又好一顿劝说，队长才渐渐消了气。队长可怜秋水娘，派出两个年轻力壮的社员到库房里领了玉米，又吩咐去磨房加工后又给送到秋水娘家里。那两个社员走了以后队长还偷偷地给了秋水娘一玻璃瓶豆油。 虽然在队长面前秋水娘说尽了好话，可是这心里还是转不过去这个弯，肝火盛就开始了，这就是秋水烀病的来由。现在除了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以外，年轻人对这烀病还真的不是很了解。 所谓烀病其实就是肝病的一种。现在人们已知的肝病有四大类。而秋水得的这种烀病中的肝病不在这四大类范畴之内。按照民间的说法肝病有36种，烀病是这36种中的一种。这种烀病在今天的医学发展水平尚感到棘手，西医更是无处下手，一味地用抗生素只能是治标不治本。中医能够诊断出这种病灶，可是对症下药远比诊脉断病难上许多。所以只能是望病兴叹，治不得。烀病的病灶其实是由下及上，由表及里，渐入骨髓和大脑。这种病根在脏腑，病入膏肓时已入经络，看不见摸不着。烀病和癌症不同，但是烀病治疗不及时有时胜过癌症。 为了给秋水治病，秋水爹跋山涉水，寻遍了山里山外懂医术的人家。只要一说是烀病，这些人家都连连摆手，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息。那些日子秋水爹为了能医好秋水的病腿都快跑断了，天刚蒙蒙亮就出去了，直到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才回来。每一次秋水娘都是焦急地等在大门旁，看到秋水爹身影的第一句话就是找到药了吗？当看到秋水爹叹口气低着头从自己身边走过时，秋水娘的心都快要碎了。第二天、第三天，在等待中的秋水娘就整天在家守着秋水，浑浊的眼泪都快哭干了。 这一天，秋水爹在回来的路上经过打听得知，说是大黑山最高峰的西边有一户住在半山腰的人家可以治这种病。秋水爹连跑带颠地回了家，也顾不上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二话没说背起秋水就出了屋，秋水娘一路小跑地提着灯笼跟在后面。 大黑山方圆40多里，山峦叠嶂，群峰高耸，犹如犬牙交错。山里面沟壑纵横，溪流遍布山间。山里时常有狼、野猪、狍子等野兽出没。白天一个人在山间行走都感到脊背发凉，何况漆黑的夜晚。秋水爹顾不上那么多了，这已经耽搁好多天了，他害怕再耽搁一晚秋水一旦有个好歹到哪儿也讨不到后悔药的。夜里走山路秋水爹倒是不怕，他就怕背着秋水过主峰山涧有危险。如果绕过主峰山涧还得走20多里山路，加上过主峰要走的20多里的山路，这样算起来就要走40多里的山路，整整绕大黑山一圈。真要是那样的话，不掉进山涧摔死也会累死的。秋水爹索性把命豁出去了，他停了下来，和后背的秋水说话，“儿啊，咱们一家三口人今天就赌一回，咱们去闯闯老山涧，如果你命大的话，我们会平安到达。如果失足掉下去，我们三口人今天也在一起，值了！” 秋水娘趁着秋水爹停住脚步的功夫也赶了上来。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秋水娘没等气息平复下来也接着秋水爹的话继续说：“我今天也豁出去了，陪你们父子到底了！”虽然秋水爹看不见秋水娘的表情，可是从秋水娘铿锵有力的话语中感受得到来自秋水娘的鼓励和温暖。秋水爹打起精神，背着秋水向主峰老山涧走去。 大黑山老山涧位于大黑山主峰的底部，站在老山涧与主峰的垂直距离不过50米。可是这里却是翻过大黑山的必经之路，也是登上大黑山主峰的必经之路。老山涧是盘桓在主峰四周的一条自然形成的路。与其说是路倒不如说是光秃秃的石壁，这里的宽度仅够一个人侧身而行，下面就是落差300多米的深渊，稍有不慎或是脚下一滑人就会跌落深渊命丧这里。白天要想从这里经过都需要勇气和智慧，晚上就更别提了。至今还没有一个人是在夜间从这里平安通过的。秋水爹是第一个。并且秋水爹还不是一个人通过，他要背着秋水一起从这里经过。 来到老山涧时秋水爹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只有几颗星星的夜空，约莫快要到半夜了，秋水爹也感到有些累了，口也渴了。一连多日秋水爹都是一个人走路去找大夫的，今天白天又是整整一天，回到家里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一口就背着秋水又出了门。秋水娘从后面也跟了上来，从背包里拿出一瓶子水递给秋水爹，“渴了吧，喝点吧！”秋水娘把瓶子递给秋水爹。秋水爹接过瓶子一仰脖就剩个瓶底儿，“这些留给你喝吧。” “我不渴。”秋水娘说。 “快喝吧，一会还要赶路呢。”秋水爹有些不耐烦起来。 秋水娘接过瓶子抿了一口就又放进口袋里去了。 “一会我先一个人过去试试，然后再回来背孩子。” 秋水爹说完把睡在后背的秋水慢慢放在秋水娘怀里，自己紧了紧腰带开始过山涧。 “加小心啊！”秋水娘轻声提醒，她怕声音大了会影响秋水爹过山涧。 秋水爹过山涧早已不是一两次的事儿了。早些年秋水爹没事儿就爱放山，虽然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这大黑山却走了个烂熟，所以今晚秋水爹过山涧丝毫不打怵。不到一分钟的功夫秋水爹就走过去又走了回来，他几乎是带着小跑，他是想试试加个人的重量过山涧的把握有多大。秋水爹经过现场试验心里才有了底。他折返回来，丝毫没有停歇，背起秋水就又重新开始过山涧，虽然有几脚滑了一下，可终归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他放下秋水，又返了回来引领着秋水娘顺利地过了老山涧。 过了老山涧，就已经是翻过刘家围子大黑山的主峰，转眼就到了大黑山的西峰。在夜色中秋水爹转了有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在大黑山西侧一个山坳里找到了那户可以治这种病的人家。秋水爹也顾不上等到天亮了，背着秋水就上去敲门，把个人家给吓的连枪都拿了出来。当听说是来看病的，才把秋水爹一家三口让进了屋。 借着烛光，这家人被秋水爹的模样给吓到了。只见秋水爹头发上全是汗珠，头发丝一缕一缕的，在不断地升腾着热气，浑身上下也全是湿漉漉的。 人家问秋水爹是怎么背过来的？ 秋水爹虚弱地说:“我们可是跑遍了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诊所和懂医术的人家，可是就没一个人能治得了这病的。后来才听说您这里可以治，这不都没敢耽搁背着孩子就从主峰老山涧连夜过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这孩子要是不报答父母，都对不起他爹娘豁上的这命！” 给秋水看病的是一位上了岁数的老婆婆，据说是祖传的。老婆婆看了一眼秋水，不由得叹了口气，把站在一边的秋水爹娘吓了一跳，他们以为这位老婆婆也治不了呢。老婆婆说：“这孩子命真大，到我这儿来就算找对人啦。不过要是再晚来一天半天的就是找神仙也于事无补了。” 秋水爹一听说能治好，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可再一听说三副药需要90元，差点没把秋水他爹给吓晕了。要知道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里，别说是钱了，能裹腹已经是一家人的幸事了，更别提这90元钱了。秋水爹娘为了给秋水治好病都给人家跪下了，最后才讨回来这三副救命的药。前提是秋水家的房子得押给人家，一年期限。要是在一年之内能如数还清药钱房子依旧是刘家的，如果还不上就得给人家腾房子。秋水爹救子心切，也是被逼无奈。为了治好秋水的病别说是押上房子，就是把自己的命搭上也值了。还别说，这三副药真是灵验，秋水烀下第一副药就有了知觉；第二副烀完，秋水已经可以自己进食了；等到第三副药烀完后，秋水已经痊愈了。孩子的病好了，命也捡回来了，可这钱咋个还法呀？秋水的爹娘整日愁眉不展。 秋水病好了，最高兴的当然是杏儿。杏儿不仅知道秋水的病彻底好了，她还知道秋水家的房子快要保不住了。杏儿喜欢秋水，打小就喜欢，感觉秋水比爹娘还要亲。她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反正就是喜欢。杏儿决定要帮帮秋水。于是杏儿就想到了娘。娘最疼她，只要是她想要的，娘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她。杏儿没有瞒着娘，和盘把秋水家的事儿和娘说了。杏儿娘有些为难，可是拗不过杏儿的软磨硬泡，杏儿她娘就勉强答应下来。杏儿娘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需要慢慢的来，急不得的。有了娘的这句话杏儿自然十分高兴，杏儿赶紧把和娘要钱帮助秋水还药钱的事情说了，秋水自是千恩万谢，杏儿就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还有一排刚刚突出的虎牙，很是迷人。 秋水病好了，杏儿又可以像往常那样和秋水哥一起玩了。虽然杏儿的父母都不同意杏儿去找秋水，可是杏儿是两位老人的掌上明珠，孩子懵懂无知，就是在一起玩，也就随她去了。以后的日子里，杏儿的家人也就不再约束杏儿的行为了。 在家里杏儿是最听娘的话了，就因为是娘救了秋水哥的命。杏儿和她娘一直瞒着杏儿爹拿钱给秋水治病的事，这件事也就烂在了杏儿和她娘的肚子里。 秋水有病这年正好13岁，是人生的第一个本命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秋水娘虽然不供佛，但是从秋水有病到痊愈嘴里一直没闲着。只要秋水一有个风吹草动的，秋水娘就会双掌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很虔诚的样子。她希望秋水以后真的会有福来。再以后，秋水娘不再是祈求平安，而是祈求秋水有个好前程，整天没事的时候总在祈祷着。 秋水爹有时实在看不过去就数落秋水娘，“你也不怕被那些嚼舌头的人看见给你宣扬出去。”秋水爹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秋水娘。从那以后秋水娘不再念叨了，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她怕秋水被人诬陷，她也怕自己有朝一日把那些霍霍人的话吐露出来给秋水爹。 人活在世上总避免不了遭受磨难，不管好人还是坏人。没有磨难的人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生，没有经历磨难的人也不会珍惜存在的一切，更不会等到未来的幸福。 秋水的病刚好没多久，杏儿娘就病倒了，真是行好不得好。秋水一家是第一个知道杏儿她娘有病的消息。秋水清楚地记得那次杏儿是一连几天大雨后的一个早上气喘吁吁地跑来找秋水的。当时杏儿的眼睛通红，很明显看得出来杏儿这是是几夜未睡。杏儿和她娘感情最好，娘亲病了，杏儿顿时没了主意。秋水轻声安慰了几句杏儿，看了一眼娘，秋水娘就明白秋水的心思了，秋水娘扯过杏儿的手，说：“好孩子，别哭啊，婶这就陪你去看看。”秋水娘说着，站起身来拉着杏儿姑娘的手走出房门。 杏儿一边随着秋水娘出屋一边回头看秋水，杏儿不知道为什么秋水不陪自己回家看看娘，而是让他娘陪着。都这个时候了，杏儿也没有心情去顾及那么多了，在秋水娘的陪伴下回家去了。 秋水见杏儿和娘走往另一条路，忙不迭地冲出屋，直奔大队卫生所。 杏儿爹一向是爱财如命，他是不会舍得花钱给杏儿娘医病的，杏儿爹在这十里八村是一个有名的不择不扣的守财奴。秋水早就听杏儿说过她爹守财的事情了。秋水边跑边想，上次自己险些病死，多亏了杏儿娘救了自己，这要是让杏儿爹知道打死他也不会拿出一分钱给自己治病的，别说是给了，就算是借也是多余的事，尽管自己身体刚好才几个月，一时半会也还不上杏儿娘给自己治病的钱，可是自己不能不管，就是先欠着、压着也得先给杏儿娘治好病再说。 秋水一口气跑到本族开卫生所的二叔家。二叔就是刘家围子大队的赤脚医生。卫生所就设立在二叔的家里。慌慌张张冲进屋的秋水正好和出屋的二叔撞了个满怀，多亏秋水二叔扶住门框才没被撞倒。 秋水二叔瞪大眼睛，说：“你这个毛楞小子，做什么呢，疯疯癫癫的！” “二叔，快，快和我去看个病号。”秋水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抓住二叔的手就要走。 秋水二叔被秋水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丈二和尚。他定了定神，问：“你们家谁怎么啦啊？” 秋水一跺脚，“嗨，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是杏儿她娘病得厉害。” 秋水二叔一听说是杏儿她娘病了，立刻就皱起了眉头，用力甩掉秋水紧抓自己的手，退回到了屋里。 秋水知道二叔为什么一听说是杏儿她娘病了就回屋了。二叔年轻的时候曾经和杏儿她娘好过，就因为杏儿她娘的爹推三阻四把这门婚事给搅了，二叔就一直记在心里，二叔后来才知道，杏儿她娘的爹爹早就相中杏儿她爹了，就因为他家有钱，日子过得好。 秋水站在二叔面前，急切地说：“二叔，都啥时候了，再晚一会儿人可就没命了。” 秋水二叔长叹了一声，说：“去可以，医药费谁管？” “哎呀二叔，这个你不用担心，钱我来给。” 秋水二叔斜睨了一眼秋水，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就你？救自己命的钱都没有，还充什么大个！” 秋水真的是急了，再耽误下去，杏儿她娘真的会有生命危险的。秋水情急之下扑通一声跪在了二叔面前，说：“二叔，就算秋水求您了，日后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二叔！二叔！！” 秋水二叔把头一扭，内心在纠结着。少顷，他转过头，义正言辞地和秋水说：“我不是为了钱，但是这钱你一定的还！” 秋水使劲地点了点头，“我给，我一定给，就是加上利息我也认、我也给。”秋水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二叔。 “快起来走呀，还在这儿跪着干什么！”秋水二叔回到里屋，打开放在桌子上的药箱，又从药柜里拿出一些药和针剂放进药箱，背在身上大步走出房门。 秋水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跟在二叔身后，直奔杏儿家。 经过秋水二叔的诊断，杏儿娘并无大碍，就是各种老年病提前加上劳累过度引起的，吃些药，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了。不过杏儿娘的慢性病需要经常吃药进行控制，不然的话会加重病情的。一提起用药，杏儿爹就皱起了眉头，坐在炕沿边上一语不发。杏儿在众人面前又不好发作，握着娘的手低头落泪。 秋水见到这般情景赶忙给二叔递了个眼色，领着二叔出了屋。 秋水娘本想着和秋水一起走，可转念一想，自己一走，这父女俩说不准会争吵起来的。秋水娘想的一点不错，杏儿就等着人走了好说说自己的爹。 秋水娘安慰杏儿说：“杏儿，别难过，这几种药不值几个钱，让秋水去拿过来给你娘吃吧，身子要紧啊。你娘还病着，别惹她生气啊！” 杏儿知道秋水娘是在提醒自己别在娘面前和爹为了钱争吵。 秋水娘拍了拍杏儿的肩膀，冲着杏儿爹吱了声：“杏儿爹，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杏儿把秋水娘送出了屋。 杏儿娘刚刚打了针剂，不长时间就慢慢地醒了过来，正好秋水也把药给送了过来，杏儿娘看着秋水满头大汗，用微弱的声音说，“你的病才刚刚好，不要着急，慢慢走，别累到啊！” “哎！”杏儿娘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秋水的，“真是个好孩子！” 秋水擦了一下额头上密密的汗珠，说：“婶，我没事儿，我先回去了，等明个我再来看您。” 一直坐在炕梢里头的杏儿爹看见秋水进来就一直唬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秋水说话算数，计算着给杏儿她娘拿的药能吃几天，差不多时就会送过去。杏儿娘吃药一直吃了大半年的时间身体也逐渐好起来。 眼瞅着春天又来了，杏儿娘可以在院子里活动活动了。杏儿爹不知从围子里谁家淘来一株梧桐树，让杏儿给栽上，说是能招来金凤凰，杏儿就记在了心里。杏儿趁爹爹不在家偷偷地把梧桐树送给了秋水，和秋水一起把梧桐树栽在了秋水家门前。杏儿还天真地悄悄告诉秋水，说是门前栽上梧桐树会引来金凤凰的，杏儿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抿着嘴笑。 秋水很少怀念过去的往事，尤其是和杏儿有关的。秋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多想，他怕自己想的多了会走不出刘家围子。可今天容不得自己不去想，如果自己远走，杏儿就会嫁人。打小到现在十多年的感情就会终结。或许将来还会变成仇敌，遇上这种事儿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通的，况且还有自己的命夹杂在其中。 杏儿一直在哭，两只眼睛早已经哭得红红的，声音嘶哑，似有无尽的委屈和苦水在全力地向外倾倒着。尽管杏儿哭得很伤心，可是心中的委屈就是无法倾泻出来。杏儿是真的伤心，秋水心知肚明。可是秋水又能怎样呢？！他想：只有任凭命运的安排了。 秋水不知道杏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的，反正当秋水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秋水的爹娘早早地下到田里去了，秋水理解两位老人的心思。秋水刚走出家门又停住了脚步，那株梧桐树被春风摇曳着，任凭春天的北风有多高傲，那株梧桐树倔犟着，挺起它那不屈的枝干，在风中哗哗作响也不低头。 4 杏儿从秋水家出来时早已经是繁星闪烁了，秋水娘一直把杏儿送到大门外。为了杏儿的安全，秋水娘本想送杏儿一段，可是杏儿执意不肯，秋水娘还是担心。因为从秋水家到杏儿家还要走上一段路，其中还有几处连个人家都没有的空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向人家老人交代。秋水娘这时不免在心里埋怨起秋水来，不管这亲事成与不成，也不管秋水出门带不带杏儿，毕竟人家杏儿来到咱家也是客人，就凭这一点秋水也该送送人家不是，买卖不成人意还在，现在这年轻人为人处事还是欠些火候啊。秋水娘越想越生气，她让杏儿等一下，说自己回去叫上秋水送杏儿回家，杏儿一把扯住秋水娘的胳膊，说：“婶，不用了，我自己能行，您快回去吧！” “秋水这孩子就是不通人情，说走就走，真是愁死人哪！你说说，这大晚黑灯瞎火的也不出来送送，真是的。”秋水娘一个人站在大门外不停地在数落在秋水。秋水娘眼看着杏儿一个人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还是放心不下，她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一边走还一边唤着杏儿的名字。秋水娘在黑暗中独自走了二三百米也没看到杏儿，她就呆呆地站在原地好长时间才顺着原路回了家。 杏儿已经不记得秋水娘后来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是一路小跑一路哭泣回了家。杏儿的父母也知道了秋水要离开刘家围子，但是不知道杏儿也要同秋水一起离开被秋水婉言拒绝了。夫妻俩看着杏儿伤心的样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杏儿。 “杏儿她爹，你就不能拿个主意，看把孩子给委屈的。”沉默过后，杏儿娘终究没忍住，还是心疼起杏儿来。平日里杏儿娘是最心疼杏儿了，看着杏儿伤心的模样她的心都快碎了。杏儿娘懂得杏儿的心思，她真的希望杏儿她爹能拿个主意，同意让杏儿和秋水一同离开刘家围子这个鬼地方。 “我当初都说啥了？！”不问还好，这一问杏儿她爹顿时火气就上来了，“你们个女人家家的，咳！不让你们往来你们就是不听，我看这小子靠不住，怎么样，让我说中了吧。”杏儿她爹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黝黑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越发看不清楚。杏儿爹的话一停下来屋子立刻又沉寂下来，静的连三个人的心跳声都能听得清清清楚楚。又过了好长一会，杏儿爹见她娘和杏儿都不言语，索性自己拍着脑门子也不禁叹起气来，吧嗒吧嗒地抽着他那老旱烟。 许是时间长了没人和他对顶，杏儿爹又重新抬起头，扫视了一眼一直低头默不作声的她娘和趴在炕上还在抽泣的杏儿，降低语调又接着说：“你也别生气了，人各有志，你也没法强求人家，还是考虑考虑你自己将来的终身大事吧。哎！”杏儿爹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语又像是有意在说给杏儿听似的，“这么多年啦，在这刘家围子里谁不知道你和那个秋水好的都快成一个人了。现在好了，好了这么年，人家撇下你走了。他走了可你怎么办，还有谁家愿意娶你，你看这些年被你们给闹腾的，像个什么样子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点儿真格的吧。”杏儿娘白了一眼他爹，把脸转向一边不再去看他。 “哪些有用，哪些没有用，刚才说的这些都有用。你看看当初和你们说点事儿你们是一百个一千个不同意，还把我说的话当成了耳边风，怎么样，现在醒过腔了？”杏儿爹越说越激动，脸都红的变成了猪肝色。 “怎了？救人还救出罪过来了？现在还不是数落人家的时候，人家孩子有志向，不打算守着规矩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的，说不准将来人家还能混个一官半职的回来呢，别瞧不起人。你要是也有胆量就让你家姑娘也出去闯闯。”杏儿娘也不示弱，狠狠地回了杏儿爹几句。 “闯荡什么？呵呵，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好不好，他那是在这里混不下去了自知没趣撒腿走人了这是。再说了，我决不允许我家姑娘干出这种败坏族规的事情来的。”杏儿爹说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对了，你刚才说救人？救什么人？这怎么说着说着还牵扯到救人上来了，啊？”杏儿爹瞪大了一双眼睛在左右扫视着杏儿娘俩。 杏儿娘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她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多事。 “你们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杏儿爹好像听出什么端倪出来，开始在她娘和杏儿之间寻找着答案。那样子瞧上去就像是不给个充分理由就不会善罢甘休似的。 杏儿娘有些惧怕杏儿爹的脾气，又怕再惹出意外的祸端来，就想着到不如趁早把那年帮助秋水治病借钱的事儿给说出来。 杏儿趴在那儿一直没言语，她听到娘要说起当年的事儿立刻抬起头来，没好气声地回了爹一句，“什么救什么人，不就是那年娘有病，是秋水欠人家钱拿的药给娘治好了病不是嘛！” 杏儿娘已经说将出口的话又被杏儿的话给挡了回去，连连应承着，“就是呀，那年你不是不舍得钱给我治病吗。” “现在都啥时候了，就不能说些有用的，说些宽心的话来听听，真是的。”杏儿她娘接着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能拦得住？” 杏儿娘见大家都不言语，就接着说：“那也得有个话儿不是？那也不能两个人就白好一回了？”杏儿娘也在替女儿打抱不平。 “那怎么地，你还想着赖在人家里咋的？人家走了，你还想跟着人家跑咋地！”杏儿爹每说一句都掷地有声，唯恐大家听不见。 “我就想着能和秋水一起离开这里。”杏儿说。 “你休想！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断了这份心思吧。”杏儿爹重重地把杏儿的话给顶了回去，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杏儿不想再听爹娘不着边际的唠叨，爬起来转身回到自己屋里去了。 杏儿爹娘看杏儿回屋去了，也知趣地不再发牢骚了。话虽然不说了，可是这股子窝囊气杏儿爹还是喘不匀溜，他越想就越发地来气，他恨不得把秋水那臭小子抓来扯他八半才解这心头之恨。杏儿娘倒是没有怨恨秋水。她觉得秋水这后生做的对，人活着就得有点作为，窝窝囊囊一辈子谁还愿意把杏儿交给他。这样更不错，出去闯荡几年，要是两个人有缘分，都有那份心就一定还会走到一起的。要是没有缘分，就是现在在一起，将来也得闹得不可开交。 回到西屋的杏儿蒙上被就哭得更凄凉了。她想不明白秋水为什么会这样待她，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秋水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杏儿在漆黑的被里面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杏儿也哭累了，不知不觉睡去。 杏儿回屋去了，可是杏儿娘却全无睡意，她最懂女儿的心思，她怕杏儿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来，索性披了件衣服又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外间地当中。秋水娘怕打扰到杏儿就随手把灯关了，把放在外间地高桌上的那盏煤油灯点亮，在漆黑的夜晚里昏暗的光线陪伴着杏儿娘孤独的身影。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白天在阳光的照耀下还能感觉到身上暖暖的，可是一到了夜晚依旧是寒气逼人。杏儿娘不由得打了几个寒噤，自己也不知道坐到了什么时候，感觉有些倦意才回到屋里和衣而卧。可是身子刚一沾到炕上就立刻睡意全无，杏儿委屈的表情一遍遍地在眼前闪现。这十几年来耳边听到的关于秋水和杏儿在一起快乐的时光也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一想起两个孩子整天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地成长，杏儿娘就打心眼儿里高兴。自己命不好，一辈子都委屈着，说什么也不能让杏儿再走老路。杏儿娘想着想着就又起来去看看杏儿。这一夜杏儿娘起来两三回去看杏儿，生怕杏儿一时想不开。杏儿娘每看一次杏儿那红肿的眼睛都会伤心一阵子。夜深人静杏儿娘睡不着的时候就回想着晚上的所有交谈。其实自己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宽慰杏儿的，就本意来说秋水是个好小伙，人家也不是不要你了，年纪轻轻的人家有自己的理想这是好事，要是秋水出去混出个模样回来那我们还跟着享福了呢。哎！杏儿娘长长叹了口气，就怕咱姑娘没有那个福分。杏儿娘想着，这两个孩子打小就好的出奇，她爹都使出家法也没能扳回杏儿的心。看来啊，这两个冤家是前世就注定好的了，要不然也不会出这么多岔子。你想想啊，杏儿这么漂亮，人家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谁会想到秋水这孩子会生出这样一个主意来，这要是搁别人家还不乐颠乐颠地赶紧把婚事给操办了，杏儿娘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忽然又想起杏儿爹晚上说的话来，杏儿留在家里迟早也得嫁人，要是杏儿不同意谁能拗得过。倒不如，杏儿娘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还是随她们去吧，自己身体又不好，已经是劳神不起了。杏儿娘又去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杏儿，这才回到自己屋里重新躺下。 杏儿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杏儿站在镜子前梳妆打扮，镜子中的杏儿宛若天女下凡，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哭的又红又肿依然那么含情脉脉，粉嘟嘟的脸颊，两个浅浅的酒窝更增加了美丽，一对虎牙乖巧惹人，杏儿是人人都羡慕的美人胚子。杏儿简单收拾一下就出了门，她几乎是带着小跑来到了离家一里远的瞭望台。她手脚并用，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瞭望台，站在这里可以鸟瞰刘家围子进出的人们。杏儿想在这里再最后目送一程秋水，她打心眼里不舍得秋水从自己身边离开，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看秋水了。以前没事儿的时候，两个人经常爬到瞭望台上面，小一些的时候在上面过家家；稍大一些，两个人就坐在上面写作业、做游戏。这么多年来，杏儿还是一个人第一次爬上瞭望台。 初春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人都说仁者爱山智者爱水，居住在山中的负氧离子格外多，又没有污染，这里堪称世外桃源了。刘家围子的地理位置非常奇特，属于那种平地起高山的地貌，方圆几十公里没有像刘家围子拥有如此群山。这里的最高山峰海拔680米，居住在这里的人们管它叫大黑山，大黑山因山林植被茂密高耸入云而得名。你要是晴空万里走进大黑山里，山里面只有斑驳几缕光线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来。若是赶上雨天，一两个人都不敢在山里面待着。山里与山外真可谓是两重天。山外是大雨倾盆，而山里偶尔有雨丝划过。少顷，轰隆隆的山水便从各条山岗汇集到纵横交错的沟壑中，最后所有的山水都集中到刘家围子最大的河流——刘家围子河。山水仗着山势一路如猛虎下山，奔涌咆哮着，在宽阔的河道里有如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坚固的河堤牢牢地束缚着这头猛兽，坚守着刘家围子人安全的生命防线。水头所经之处与河堤形成重创，水头旋即被狠狠地摔在了河堤上，溅起无数水花，然后又再一次向下流涌去。当汹涌的山水穿出刘家围子大山的怀抱，流经到瞭望台时已是精疲力竭，忽地就软了下来，竟似被抽去了筋骨般地绵软，缓缓地一直向下，温顺的像一群山羊，撒够欢儿了，也累了，乖乖地向东流去，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独特地理位置，最终形成了养育勤劳刘家围子人们的米粮仓。 随着太阳一点点升起，刘家围子外面的大地上升腾起缕缕雾气，渐渐地融为一体，俨然一片云海。站在瞭望台上俯身观看，那云雾气势磅礴，忽隐忽现，恍如置身仙境，琼楼玉宇皆在脚下。杏儿无暇欣赏这初春壮观的美景，不停地挥舞着双手似要撕扯开那恼人的缭绕云雾。居住在这里的老一辈们常说大黑山是有灵气的，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几百年的光景，从来没有山崩地裂的时候，更没有被水淹过，被动物袭扰过。年轻人自是不信，不信有不信的道理，那些都是糊弄小孩子的。杏儿也不信，可是今天杏儿真的相信起来，她想把这雾气赶走，好看看自己心爱的秋水哥最后一眼。杏儿面对大黑山，高呼：“大黑山，你要是有灵气就把雾气收起来，我要看看秋水哥！”杏儿的嗓子都嘶哑了，加上昨夜伤心，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起来，她一屁股坐在了刚冒头的青草地上。 太阳渐渐升高，初春的北风卷着尘土将大黑山外的缕缕雾气慢慢驱赶到山里。随着雾霭慢慢移动，没过多久厚重的雾气便乖乖地钻进大黑山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杏儿再次抬起头时，刘家围子的大地就像刚刚被雨水清洗过一样清晰可见。虽然杏儿坐在瞭望台上，可是刘家围子的大地却尽收眼底。杏儿的目光由远及近，不放过一个身影，最后她把目光停在了秋水家门前。她是多么希望秋水哥不走，哪怕不和自己结婚也行啊！在杏儿的苦苦奢求中秋水还是走出了家门，走出家门的秋水每一个举动都看在杏儿的眼中、印在心中。当秋水和那株梧桐树拥抱时，杏儿忍俊不禁再一次落泪。她不会忘记，自己和秋水一起栽下那株梧桐树时的情景。杏儿任泪水溢满双眼又纷纷滑过脸颊，她不忍心去擦拭，她唯恐这不经意间的一个举动会再也看不到秋水哥。杏儿一直目送秋水走出了刘家围子，再也没有回头。 秋水走了。杏儿呆坐在瞭望台上默默流泪，和秋水的往事历历在目。她是从心里真的喜欢秋水，只要能跟秋水在一起，哪怕吃苦受罪她也心甘情愿。别人不懂得杏儿喜欢秋水的原因，只有杏儿自己心里明白。 赞 (散文编辑：可儿) |
